事情要从她上班时遇到娟姐说起。她的习惯是两点半左右到酒店,由于比绝大多数同事都早,欧俊文常常叫她早鸟。
因为一场绵绵细雨刚停,路面湿滑,她从康复中心出发得比平时又提前了几分钟。通常这个时间她很少碰到其他同事,但是那天刚驶进停车场就看到娟姐站在员工车位那儿使劲冲她招手,手上还拎着电单车头盔。
娟姐是同届荷官中年龄最大的,已经42岁了,过去是一家机电商行的会计,公司倒闭了才转行做荷官。家里有三个小孩要养,丈夫又因为身体不好只能打些散工,她自然成了金厅里面工作最勤力、做人最本分的那个,有时候来得比她都早。
她见娟姐神色焦急,驶过去停下车就问:“怎么啦,娟姐?”
娟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接到三儿子学校老师的电话,说孩子突然发高烧,要家长接回去看病。由于丈夫打工的地方请假要扣薪水,只得自己去,不巧的是本来想着开电单车来公司充电,这会儿电量不足。
她听明白了,娟姐是想向她借车。
“你快去,雄哥那边我替你请假。”她二话不说就递过去车钥匙。
“帮我跟他讲,我尽快赶回来。”娟姐道了谢,把头盔挂在她的车上,骑上车就要走。
“头盔!”她赶紧提醒。
“啊!你看我。”娟姐有点不好意思,拿起头盔往头上一扣,帽带也不系,电单车就飙了出去。
她在后面大喊:“路滑,注意安全!”
她理解娟姐的心急如焚,一方面孩子病了,另一方面,虽然永光金龙的职员一年内享受三天“无事由”带薪假,但这并不意味着请假没有损失,不上班或者当天请假超过半小时就不能参与小费分红,所以娟姐一定很想早点赶回来多做点业绩。
她换好制服从更衣室出来时,才看到其他同事三三两两地走进休息室。
林兰迪和苏紫头碰头拿着一个人的手机边看边评论。
“婚礼策划公司都请去了,估计好事将近!”
“肯定是场世纪婚礼哦!”
“快看这一张,两个人戴的是同款的Givenchy半开口手镯!”
“看这张,还有这张,两人多甜!”
“哇,好有夫妻相!”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两人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眼睛都往她身上瞟。
她想想内地同学把她们这种爱看别人热闹,又不明就里的人称作“吃瓜群众”就觉得好笑。她走到墙边坐下,打开手机的阅读APP。
最近她在看《FOUR SEASONS: The Story of a Business PHilosophy》(注1),非常钦慕毫无酒店从业背景的伊沙多??夏普能够创建全球最成功的豪华酒店品牌。
刚看了两页,一团黑影飘过,她的手机被碰掉在地。
“唉哟,抱歉啊,没看到你。”林兰迪蹲下来捡起手机,趁机飞快地往屏幕上瞄,旋即面露失望。
她很平静,就当在看一场拙劣演出那样有礼貌。
林兰迪悻悻地把手机还给她,眼珠一转,突然大声问:“你这部手机不是斯蒂文帮你拿去修好的吗?怎么样,你们还经常联络吧?”
“不经常。”她冷漠地回答。
侧头给了旁边的苏紫一个微妙的眼色,林兰迪‘热心地’又问:“听说他一步登天,成了盛泽国际酒店的COO(注2),是不是接下来就该提携你啦?”
“谁知道呢。”她淡淡一笑。
林兰迪笑得咯咯咯的,像母鸡打鸣,“是啊,谁知道呢?斯蒂文现在可是有正牌未婚妻的人,记不得你我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那个“你”字被咬得特别重。
她一扬眉,“大概是吧。”然后冲林兰迪认真说道:“你们聊,我想继续看书。”
“哦,你忙,你忙。”林兰迪站起来的时候还在观察她的表情。
苏紫递过去一个提醒的眼神。林兰迪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了口:“啊,对了,这次总裁招聘私人助理,你报名吗?”声音保证整个休息室都能听到。
“报。”她冷冷地看着林兰迪。对方笑得就像只刚偷到鸡仔的狐狸。
“哟,果然!也难怪,只有你才有这种锲而不舍的勇气。”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锲而不舍这个成语说得阴阳怪气,不过懒得理会林兰迪和苏紫。自动屏蔽掉叽叽咕咕的笑声和其他同事投来的复杂目光,她专注于手机上的书页。
查理??芒格说的对极了,成功人生的关键是避开一些不幸,例如死得太早、糟糕的婚姻,还有,糟糕的人。
例会、金厅、赌桌,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是到第二次间休娟姐还没回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到更衣室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刚想拨给娟姐,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她本来想直接忽视的,但是出于直觉还是按了接听。
“沈盈之?”
对方的声音透着熟悉但很不友善,她一时之间没能想起来是谁。
“我是。”她犹豫着回答。
“陈秀娟是借了你的电单车?”对方的语气像在审讯罪犯。
她心头一紧,同时隐约听出了是谁却又不敢相信,于是谨慎地反问:“请问你是?”
“宋辰曜。”
真的是宋辰曜!她的肩膀和脖颈骤然一僵。
刚才她有过很短暂的一瞬觉得手机里的声音是他,但是下一瞬就否定了。尽管作为总裁确实可以查到所有员工的手机号码,但是他为什么纡尊降贵地打电话给她?不仅问的是娟姐借车这种小事,而且口吻严厉得像是她犯了罪?
愣了一两秒她才反应过来。娟姐出事了!
“是我借了车给她。”她顿了顿,心里在祈祷,“她没事吧?”
“她出了车祸,刚进手术室。”手机里的声音明显带有责怪之意。
“严重吗?”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对方沉默。在那难耐的几秒钟里她屏住了呼吸。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声音好冷。
她缓过来一口气,着急地说:“请告诉我娟姐在哪家医院,我去看她。”
“山顶。”很不耐烦的语气。
“谢谢。我马上请假过去。”她觉得自己对娟姐出事确实负有极大的责任,并且后悔不迭——如果当时自己多提醒娟姐两句,或许事故就不会发生。
手机里没了声音。
她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点,于是小心询问:“总裁,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那头直接挂断了。
她没有心情质疑总裁大人的礼貌,马上打电话给雄哥要求请假。雄哥爽快地准了假,还托她转达大家的慰问。
章曼玉从洗手间出来,正好听到了她与雄哥通话的后半段,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面飞快地换下旗袍制服,一面讲了原委。
章曼玉唏嘘地说:“娟姐家里负担好重的,这下子麻烦了。她是请假去办私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路上出事能不能算工伤。”
“回头我查查。”她打算帮娟姐查一下相关法律和公司章程,看看能不能获得赔偿或补助,不过现在还不到考虑那些事的时候。
跑到同在负一层的的士站,她心急火燎地坐上一辆的士赶往医院,在路上不断地默祷娟姐手术顺利。
车在医院门前刚停稳,她就跳下去快步冲进大厅。
外公转去康复中心后她就再没来过山顶医院。坐在轮椅上的、扶着输液架的,神情或是愁闷或是平静的病人,以及同样神情愁闷或者平静、行色匆匆的家属,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来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与伤病甚至死亡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尽管现代医院在室内设计上都刻意追求恬静、温馨,但也很难改变本质上的压抑氛围。她散漫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电梯间。
电梯门正在缓缓打开,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人将压抑的气氛推向极致。说是一个人其实很不准确,实际上电梯里有五个人。本就高大的他被四个身形像铁塔的黑西服护卫前呼后拥,能容纳十几人的电梯莫名其妙地变得空间窄小。
心脏跳得像黑非洲的战鼓一样激越,脑海中的万千思绪像飓风下的海面一样汹涌。她在读过父亲的秘密笔记后第一次和宋辰曜面对面,内心的感受与半小时前的短暂通话截然不同。
他是笔记里的‘辰’吗?如果是的话,有着那样的出身、那样的生母,他的童年是不是很不幸?以他的性格和现在的能力,如果生母还活着早就光明正大地公开了吧?所以,YWY是不是过世了?
注1:这本书的国内译名为《四季酒店:云端筑梦》,作者是伊沙多.夏普——四季酒店的创始人及主席。
注2:Chief Operating Officer,首席运营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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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机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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