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想通了关窍，她作为小小荷官也只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眼睛盯着地面，心里巴望宋辰曜此刻人在酒店。如果他在，肯定五分钟内就会现身。
在迈克无谓的劝说声中，她脑子里虚构的时钟走得嘀嗒作响。
两百一十七秒后，现场终于多了一把极富磁性的男低音：“迈克，你去忙吧。”
“是，总裁！那么，三小姐，我先告辞。”迈克如同刚松了绑的囚犯一样狼狈地快步离开，边走边掏手帕出来擦汗。
她没有得到任何行动指令，只能无奈地半低着头待在原地，继续用视线描摹波斯地毯上的生命树图案。
“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啦，总裁大人？”宋佩仪讥诮的口气透着强烈的不满。
“三姐，我们上楼聊？”宋辰曜的表情既不亲热，也不疏离，就像对待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但是有业务往来的客户。
宋佩仪这会儿反倒一屁股坐了下来，“可是我刚预备玩两把。”
她猜宋三小姐在弟弟那里吃过不少瘪，一有机会就想找回几分颜面，暗暗想笑。
“这样啊？”宋辰曜脸上云淡风轻，“如果你想玩又缺钱就去财务那儿支筹码，我批一千万给你。翡翠厅又不是当铺，你摆个这么大的戒指在桌上，当心吓到这些小荷官。”
她想为他绵里藏针的话鼓掌，即使被称作“小荷官”也不觉得委屈。
宋佩仪接不了弟弟的话，尴尬地坐在那儿不吭声。
宋辰曜抬腕看了看表，“三姐，你慢慢玩。我半小时后有个视频会议，先失陪了。财务那边我吩咐他们替你把筹码准备好。”话说完，人立马就走。
宋佩仪跳了起来，抓起黄钻戒指追在他身后喊：“辰曜，你等等，我上楼跟你聊几句。”
她静静地笑了一阵，撤下了休息立牌。
必须承认，当宋辰曜用气死人不偿命的冷淡将他那嚣张的三姐制得服服帖帖的时候，她真是觉得通体舒泰。尤其是想到自己在三小姐制造的插曲中表现镇定，说不准能在宋辰曜那里加回一点印象分，更是心情大好。
因为赠送筹码的事，在下班离开翡翠厅前她需要和迈克在柜台办个手续。迈克对她发牌的手法和遇事的冷静大加赞赏，使她的好心情锦上添花。
当她脚步轻盈地回到二号休息室，同事们已经换下了制服，三三两两地朝外走。
林兰迪估计是见到了她与迈克交谈，送了她一个白眼。她视而不见，哼着歌去换衣服。
更衣室深处传出奇怪的嘤嘤嗡嗡。她闭上嘴巴侧耳听，是压抑的抽泣声！
她不安地走到最里面，看见章曼玉蜷缩在长凳上哭得瑟瑟发抖，于是拍着章曼玉肩头问：“曼玉，怎么啦？”
章曼玉抬起湿漉漉的脸，说话时眼泪扑簌扑簌地掉，“龙弟他现在不但赌马，下班后还去别的娱乐厅赌，百家｜乐、轮盘、德州｜扑克，样样都来。我今早说了他几句，结果他一整天都不理我。刚才他说要去隔壁酒店换换手气，我不让去，他就抛下我自己走了。”
她掏出纸手帕帮朋友擦眼泪，“小争执而已，过一两天就会雨过天晴啦，你不用这么难过。赌钱的问题你得耐着性子跟龙弟谈，等他明白了坏处，自然就不赌了。你多给他一些时间吧。”赌博的癖好是否容易戒掉，她心里并没有答案，但是目前只能这么劝慰。
“你不知道，现在情况不一样，”章曼玉使劲摇头，眼泪噗噗往下掉，“我，我怀孕了！我好害怕！”
这个重磅消息让未经人事的她手足无措。
“你确定？我是说，你用那个，验过了？”
章曼玉扁了嘴，低下头说：“嗯。大姨妈没准时，我昨晚就用验孕棒验了，一看不对，今早又去过医院。医生说已经六周了。”
“那你有没有告诉龙弟？”她着急起来。
“还没。”章曼玉一摇头又掉下了更多的眼泪，“盈之，要是他不要我，不要我肚子里的宝宝了，我该怎么办啊？”
她拍着朋友的后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令人信服，“你别乱想，龙弟一旦知道你怀孕了，肯定会开心的。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真的吗？”章曼玉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真的！”她此刻非常希望自己所肯定的就是真的。
“你说的对。龙弟要是知道他快做爸爸了，一定不会再闹脾气。”章曼玉擦干眼泪，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会照顾好我和宝宝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跟着站起身，看着对方满怀希望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好！我陪你去。”她希望自己脸上的笑容足够掩盖内心的忧虑。
她掩饰得不错。章曼玉拉着她的手开心地摇晃。
“好呀，好呀，我还要跟他说，我们的孩子以后认你做干妈！”
章曼玉没有电单车。她骑车搭着人去了隔壁那家酒店。
到地方后，章曼玉一直打龙弟的手机。他没接。
她拉着满面愁容的章曼玉走上酒店大堂，找了张沙发坐下。
每隔五分钟章曼玉就打一次电话给龙弟，然而一连十几通都没被接听。
章曼玉还怕她生气，一味替男朋友辩解，说他只是性格上有点孩子气，其实心地善良，人又单纯。
她不好评价，就把话题引到没出生的宝宝身上。
听到章曼玉畅想一家三口的未来，她的心底更加担忧。
电话终于接通的时候已经快12点半，龙弟似乎主动询问女友在哪儿。
章曼玉开心地捂着话筒跟她讲，“他不是不接电话，是忘了取消静音。”然后又对着手机说，“我在隔壁酒店的大堂，盈之陪我来的。你是不是在这儿？”
龙弟大概回答说是。
笑容立刻爬上了章曼玉的脸。
“那我们在大堂等你。”放下手机，章曼玉搓着手紧张地踱来踱去，“怎么办，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讲。他会不会觉得很突然？他会不会觉得现在要宝宝太早了？要是他不喜欢小孩子怎么办？”
一通没信心的自言自语弄得她也开始心慌，只好揽着对方的肩膀细声安慰。
当龙弟几分钟后来到大堂，她才知道章曼玉和自己的紧张纯属多余——龙弟直直地冲过来抱住女友亲吻。
章曼玉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之后，更是被举起来转圈。
看着章曼玉紧贴在龙弟身后，两个人满面笑容地驾着电单车离开，她的内心也洋溢着幸福。此刻她开始相信不是所有赌徒都执迷不悟，起码龙弟和曼玉之间的感情就能帮他克服赌瘾。
她还没有经历爱情，今夜却感受到了它的奇妙。爱情也许除了它本身再没有别的解释。
骑车回到圣方济各街，她在走出停车场时发现一辆宝马X8在对自己闪灯。她认识这个车牌，所以高兴地走向车前。
司机摇下车窗跟她打招呼：“沈小姐。”
“嗨，浩东！”她眉眼弯弯地微笑，“你怎么也这么晚？”
“加了班。”
黎浩东停好车，同她一道慢慢往山上走。
夜深人静，漫长的台阶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不到尽头，对着眼前性情沉稳又年长几岁的朋友，她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浩东，你恋爱过吗？”
黎浩东表情严肃地停下脚步。
“抱歉，这真是个傻问题，请你不要介意。我……只是看到自己的一个朋友，似乎在恋爱以后整个人就变了，有时候特别勇敢，有时候特别脆弱，有时候患得患失，有时候又……”她一下子找不到措辞，窘迫地笑了笑。
爱情好像很复杂，而她的所知委实有限。
“失去理智。”黎浩东帮忙续上了后半句。
她驻足看向他，黑暗中只觉得他脸上的神情难以捉摸。
咳嗽了一声，黎浩东问：“怎么啦？大受震撼？”
意外地见到幽默版的黎浩东，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并脚跳上三级台阶之后慢慢踱步。
“那你说，为了爱一个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呢？”
龙弟会不会为了曼玉和待出世的宝宝彻底戒断赌博？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黎浩东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是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吧？”他的声音突然消沉。
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人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许多人更是以爱情之名犯下滔天罪恶。这么一想，她也感觉惆怅。
抬头望着高悬在西方天际的月亮，她突然想到了到死亡之河去汲水，又孤身闯入冥界的普赛克——丘比特的爱人。
“也许还有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她轻轻一跳，又跃上三级台阶。
“嗯。”黎浩东凝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
他陪她走到她的门口，照常等她关好门才转身走向自己的租屋。进门之前他学着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
月亮已经近乎满圆，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悲悯地俯瞰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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