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琉石来了兴致,问:“此话怎讲?老身初来乍到,对此处有诸多不懂之处,还请指教。”
馆主摇头笑道:“指教称不上,不过是跟有缘人谈些八卦。王家老爷早年发家不光彩,娶了一个又一个女子回家,有绣娘,茶女,织女。娶回家,好生照顾便也不说什么。尚未发迹时,他家边上的邻居每晚听着女人的哀求声入睡。”
他言辞恳切,神情严肃,似是不耻其所作所为。他看了眼屋外,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派和乐。
长叹一口气,他继续道:“那座山二十几年前还不是这般浓雾遍布,都是王家那场大火。听邵琪说火是从厨房烧起来的,一路蔓延到了前厅。夜深人静,还是邻居发现去拍门,王家老爷才捡回一命。那场火将半山腰下烧得精光,一眼望去,寸草不生。时间久了,便没人往那走,谁知道,那王家遗址竟变成了瘴气聚集地,除了王家有关人员,旁人进去竟都容易遇上危险。”
言至此处,他眼睛湿润,竟隐隐有泪光,喃喃道:“邵琪也走了······”
这句话送入春风中,不见声响,若非白琉石内力深厚,也是听不清馆主这句怀念之语。
白琉石点点头,后背靠回轮椅椅背上,手指缩在袖中。她心道王家发家可不是吃人不眨眼吗?这已经把人拆吃入腹,吐出来的骨头还要扔出去喂家禽,物尽其用。
她结了账,拿上药包离开,离开前听得馆主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去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句话是我爹常在我耳边念叨的,他让我好好跟纪耀过日子,别整日出去撒野。那时我还会跟他顶嘴,也是讽刺,他看好的夫婿却是杀了他的罪魁祸首。”王月如甩去手上擦下的汗珠,憋着一口气,说完这段话。
林杉收回步子,起身,道:“休息会儿,下午你跟着我练一遍整套十八式。”
王月如却像久旱逢甘霖的赶路人,遇到了林杉忍不住倾诉心中憋闷的苦楚。她看林杉将手中铁伞细细擦拭,不由得想到过往日子里,家中一片清贫,父亲出远门做生意去,母亲就在家中靠着微弱的烛火在夜里刺绣,一针一线绣出了她对童年的记忆。
那时的母亲温婉动人,像是朵淡淡芳香的茉莉花。
“你为什么叫林杉啊?”王月如突发奇想便问了出来。
林杉听闻,思索片刻,认真回答:“我爹说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希望我像杉树一样,坚韧向上,不坠青云。你呢?”她笑了笑,她已经忘记她很久了,穷碧霄下落黄泉,四海万国,未曾见面的母亲永远是她。
“我娘取的名,她说人要有志气,年年太短暂,不如月月好,月月如今朝。”话及此处,王月如眼底是莫名情绪,嘴角勾起一抹笑。
天底下的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直走在复仇之路吗?没有的,花白风也狠不下心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走这样一条路。那王月如的母亲会希望吗?
林杉犹豫片刻,斟酌字句劝道:“其实你不是江湖人,你的正确做法应该是报官,一级不够就去越级。江湖事江湖了,你还未深入江湖,算不上江湖人。我教你十八式是为了让你防身,不至于出门就丢了性命。我们去报官,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林杉握着王月如的手,看她手上因为昨日坠崖而造成的斑驳伤痕,到了王月如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的火骤然暗淡。
“······”
王月如点了点头,近身环抱住林杉,埋头在她脖颈间,闷闷道:“我知道的。”
林杉让人跟着自己打一遍十八式,气转大小周天,力笼全身四肢。
“提膝,右上步。”
“对,出拳,左手收回。”
······
远山春光好,近水月黄昏。遥遥招手去,同行不堪言。
两人一路沉默不语,直到在饭馆遇上了“小桃花”。
“林杉,我们又见面了。”潭缇身着玄色衣裙,头戴斗笠,她掀开面纱一角,对林杉笑得灿烂。
“嗯,又见面了。一起吃吗?”林杉环顾四周,未曾发现瘦削老者,“老先生呢?”
潭缇愣了一会,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爷爷吃别的,早早抛下我去吃大餐了。”欢喜坐在林杉左手边,她声音听起来像糖葫芦上的那一层糖浆,脆生生的。
三人吃完饭后,林杉让王月如去昨日林杉住的客栈找白琉石,她揽着潭缇的双肩,蹭在人耳边轻声道:“帮姐姐个忙,好不好?”
她不知道斗笠下,白纱中,潭缇耳朵通红,浑身僵硬着点头。
“好妹妹。”林杉拉上人朝昨日杨柳学堂方向走去。
此刻街上,人烟稀少,正是家家户户用饭的时候。潭缇索性揭开白纱,跟在林杉身后,看她背上一柄铁伞,问:“林杉,你这伞在哪得的,我也想买上一把。”
林杉抬手摸了摸伞,眼睛提溜转,勾出一个笑。
“来,伸出手。”她说。
两只骨节分明又骨肉匀称的手同时抓着一把伞。
林杉手臂青筋凸起,指尖微微泛白,道“做好准备哦,有点重的哦。”
潭缇点点头,心想一把铁伞能重到哪去?接过去的那一刻,手腕一沉,她赶忙双手握住,才不至于让自己狼狈将伞扔到地上。
她抬头看了眼林杉,心中满是钦佩。林杉满意点头,反应过来自己所作所为无异于小孩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后,她耳根泛红,解释道:“这伞怕是找不出第二把,我师父给我的。你要是想要,我看看能不能央她给张图纸给你。”
听罢,潭缇摇了摇头,语气乖乖的,道:“不给你添麻烦啦,我就是困在深闺里许久没见这些新奇东西。”
“新奇玩意吗?”林杉眼睫微颤,神色认真,“方不方便给个地址······算了,这不合适。多接手家中事宜,日后说不定有机会出来逃出深闺,去看外面大好山河。”
林杉说得认真且郑重,她没办法保证给潭缇送去见过的新鲜东西,自己也说不定像只朝生暮死的蜉蝣没办法给潭缇长久回应,不如鼓励跟支持潭缇出来亲自去看大好山河。
说完话,林杉自嘲摇摇头,心道自己真是以己度人,未曾考虑人家家中状况。
“我一定会的。”潭缇第一次握住林杉小拇指,掷地有声。
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二人,风围绕她们旋转,云慢悠悠游过她们上空,一切都慢了下来。
林杉又笑了下,小拇指动了动示意潭缇松手后,她小拇指跟潭缇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贴合。
林杉道:“那就说好了,盖了章,一言为定。”
潭缇看着林杉那双秋水眼,道:“一言为定。”
不知为何,二人缓过神来,似才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跟孩童无异,二人竟一路无话到了杨柳学堂。
“好妹妹,记住我说的了吗?”林杉压低声音,偷摸着问。
潭缇点头,心道简单,无非是让他装作林杉的妹妹来帮她探听些消息。转念一想,她竟有些憋屈,抬头估量下自己跟眼前人的身高差距,暗中扣起手指。
“先生,幸好你还在。”林杉推开门,入眼望去就是躺在树下躺椅上的悠闲扇风的纪耀。
“你来了,这就是你家小妹吗?”纪耀闻声起身,望向门口。他已在此处等了许久,安排好后续事宜,这间学堂只会在没了他之后更加蒸蒸日上。如是想着,他起身走向林杉,看了眼林杉身边的潭缇,夸道:“真是活泼可爱,明媚动人。”
林杉警惕地将潭缇挡在身后,笑道:“我家小妹就是有些脾气爆,先生还请多担待。”话虽如此,林杉撑着面上笑容,心中暗自吐槽纪耀怎么性情大变,不似昨日。
纪耀笑笑,深知自己言行有不妥之处,他解释道:“我已娶妻,我跟她琴瑟和鸣,只可惜老丈人月前横死,我妻伤心难耐,竟跳崖自尽。我见你家小妹,恍若我家娘子当年转身对我微微一下。”
听得二人交谈,潭缇憋着一股气,心道日后定会长得比面前侃侃而谈的纪耀高上不少,能够把人吊起来招呼。
潭缇想得正火热,嗅嗅鼻子,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火速锁定气味来源方位,缓缓抬头看去,是纪耀。
“好姐姐,我饿了。”这是潭缇第一次凑得离林杉那么近,若非是有白纱挡着人通红的耳朵,旁人定是要打趣潭缇的。
林杉微微一怔,顺了潭缇的意思,道:“不好意思啊,纪先生,我们先行离开了,改日再叙。”
纪耀目光深深,独自一人站在杨柳学堂大树下,夕阳余晖将整个院子划分为两个板块,他站在阴影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离开二人的身影,双手紧握,他喃喃道:“别来碍事啊。”
他为了今日局面,已布局良久,费尽心机殚精竭虑,王家老头害他落得如此境地,他定要把王家搅得天翻地覆,让那混账在地底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眼神沉沉似暗地里即将给猎物致命一击的毒蛇。
他勾起了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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