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沐雨为总兵热切的态度所惊讶,其实是她有所不知,西蜀自太上皇起便沉迷于修道之术,而今几代人过去,西蜀自上而下修道成风,越是权贵人家越是以此为荣。
与此同时,两国之间和亲的这些变故还没有来得及传入株洲寻常百姓之中,他们只是对近日蛮军频繁来犯之事略知一二,同时因为常在边城,多了些对战事的关心罢了。
“叫裴小将军来株洲就好了!”苹果摊前,坐在一旁乘凉的老大爷对卖苹果的大爷道,“我可告诉你,裴小将军那才真的是真如天神下凡啊!孤身一人在蛮子中间杀了个七进七出,打得蛮子屁滚尿流!要是裴小将军在这儿,咱们的队伍能打过赫连山去!”
“李庆容真的是上了岁数了,一点锐气都没有。”卖苹果的大爷一边给客人捡苹果,一边答道,“他在株洲这么多年,屁事儿没干,养的一群老弱残兵,不知道吃了多少空饷,可是捞够棺材本了!要是蛮子真的来了,我看他拿什么打!要我说,这回叫他彻底让位,那才叫好事呢!”
“要我说,裴小将军真是这个。”乘凉的大爷在怀里比了个大拇指,“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的英雄,不像谁靠爹靠娘靠老婆小舅子,人家可是光棍一个,起身全靠自己个儿。”
“嗐,就叫裴小将军来株洲就好啦!”卖苹果的大爷感叹道,“人家裴小将军他太姥姥,还是我太爷爷他妹妹那辈的姨表姐妹,要论起来,我俩还是实在亲戚呢。裴小将军一来,把李庆容这些废物点心一踢,咱们株洲保管另一个样。”
“裴小将军哪能来咱们这破地方。”旁边烧饼摊上看摊子的中年人插话道,“人家鹭洲一战上达天听,早被提拔到皇帝身边去了,哪还管底下这些事。能进了皇城,谁还往外走啊!”
“那你说这个不对。”乘凉的大爷背着手,说道,“他在皇帝身边,充其量是个内廷侍卫吧?如今正是打仗的时候,他出得外头来,跟蛮子好好打上几仗,到时候封侯挂帅,可就是真将军啦,不比那伺候人的买卖强?”
“打仗?谁跟你打仗!”卖烧饼的中年人揣着手,嘴里哼哼着,“咱们都是受了礼义教化的斯文人,像那群蛮子一样动则喊打喊杀,成什么样子。咱们有多少好东西,犯得着看那些蛮子一眼?皇宫里的地缝儿扫一扫,都够蛮子吃三年,打点他们就跟打点狗似的!”
乘凉的大爷急了:“怎的,他们对咱们喊打喊杀,还不许我们打杀回去?你们这群年轻人怎么一点血气都没有,可着劲儿叫蛮子算计咱们。你看看人家裴小将军,这要是我年轻那时候,那帮蛮子算个什么玩意儿,咱们打过去,不是即刻就能给他们都收拾了,犯得着给人家又送女人又送东西?”
卖烧饼的中年人嗤笑一声:“裴锋上过几天学?屁事儿都不知道的玩意儿,我都懒得说他。只知道逞一时之快,坏了咱们西蜀上下的体统。你们还以为他立了功、被提拔到京州去的?那是咱们皇上瞧他实在不像样,不能留他在边关坏事!”
“你!”乘凉的大爷气得瞪眼,卖烧饼的男人摆摆手,带着嘲弄的笑意,不和乘凉的大爷多说。
卖苹果的大爷一时没顾得上这边的争执,手中打稳秤杆,给摊前买苹果的客人看了看刻星:“您看好了哈,这是正正好好半斤。”
“嗯,谢谢大爷。”花沐雨接过纸包,曾卧雪递出银子去,二人拿着苹果离开。
“这么快就回来了?”南华被三匹马围着,正不住抬着手去挡四面八方伸来的马嘴,见他们回来,接过纸包,拿着新鲜的苹果挨个儿过去,总算不被追着啃了。
自家结的新摘果子个头儿小,但果肉鲜甜多汁,被马嚼得咔嚓咔擦响得清脆。一边喂着,南华一边念念有词:“吃吧吃吧,果子都给你们买回来了,这回可别磨我了。”
“北蛮丢了和亲的公主,西蜀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听了这么长时间,曾卧雪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花沐雨嗯了一声,理了理行李:“人间两国之间的事,我们没什么好插手的。干粮补充得差不多,我们便趁还没多生事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曾卧雪称是,三人收拾停当,翻身上马。
正往城门走,忽听城上响起连绵不断的急促鼓声。
花沐雨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抬眼朝城头看去,嘴上脱口而出:“不好!”
居高便所树表,表三人守之,比至城者三表,与城上烽燧相望,昼则举烽,夜则举火 。急见寇攻,鼓无休*。
城门口登时大乱,即便离得这样远,也能听到那边的喧闹声。
老百姓不懂鼓声代表了什么,但能体会到这其中不好的信号。入城的队伍立刻失去了全部的秩序,哭声、喊声、骂声、争吵声,全都一齐爆发出来。
“关城门!快关城门!”守城的士兵大喊着。
城门口的士兵拿枪矛挡着试图往里冲的人群,叫别的人摆上拒马来。人潮不管不顾地往里挤,士兵情急之下捅翻好几个,六七个小伙子一起顶着,要从里面把厚重的城门关好。
“小心!”花沐雨一眼看到门缝中挤过来小孩的半个身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立刻策马而来。
她离得不近,幸而不等她赶到,那孩子已经从门缝中掉到地上,士兵也从里面把门关好了。
此时城门口已经乱成一团,摔了一跤的孩子坐在地上仰头大哭,也不分不来旁人一点心思。士兵落上门闩,便要从孩子上踩过去。花沐雨总算赶到,飞身下马,越过栅栏,一把将地上的孩子扯进怀里。
“让开!干什么的!”守城的士兵忙得火急火燎,见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杵在这里,就开始大吼大叫。
花沐雨并不多作理会,像递一个包袱一样把孩子抛给曾卧雪。
“还有人没进来。”花沐雨语速飞快地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
“等我一下!”曾卧雪抓着孩子,不知如何安置,急急说了一句,想要她等等自己,但花沐雨掉头便走,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城墙上下的兵卒只见人影一闪,钉钉几声脆响,点点银光碎裂,便有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从内城墙跃上墙头,翻出城去,不由得惊声怒斥。
兵卒们如何反应,花沐雨并不留意。此时她已经翻到城外,正攀在钉入城墙的长枪上,冲瘫坐在墙根紧闭着眼睛仰头大哭的姐姐伸出了手:“抓住我的手!”
就快要没时间了。
刚刚在城墙上匆匆一眼,她一下子看清了株洲城关大乱的缘由:连绵不绝的赫连山中间拦着云雾,如同漂浮的群岛,横亘在天边;云雾之下一片苍翠,就在苍翠开合处,一众快马仿佛大团的乌云,随着风势,正极快地朝株洲袭来。
以轻骑的速度,等你能看见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花沐雨看着他们打马而来,也看着他们在马背上挥刀,途中血和无辜百姓的头颅一起飞了出去,一个照面,旁边路上的人便已经被他们杀绝了。
此时此刻官道上还有许多往株洲赶的人,城门已关,城门外堵着许多走投无路的百姓。
能救一个是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花沐雨把话说完,见城墙根的姐姐哭瘫在地上,根本未曾留意自己伸出的手,管不得许多,在人潮涌来之前,再探下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花沐雨就这样拎着那个姐姐,扭身一转,正要跃回城上,就见曾卧雪的脸从垛口中探了出来。
“接着!”她大喊一声,手臂发力,将那个姐姐朝城头抛去。
曾卧雪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掌中气劲荡开,一放一收,就将被花沐雨抛上来的姐姐接到怀里。不待他将第一个人放稳,花沐雨已经将第二个人抛了上来。曾卧雪应接不暇,匆匆将第一个一放,便又去接第二个。
南华从内墙那边探出头来,朝他们喊道:“来我这儿!”
短短片刻,见有人来接应的百姓已经一拥而上,团团挤在花沐雨下方。花沐雨一只手伸下去,就有无数只手朝她伸来。
有个男人将一个**岁的孩子高高举了起来,一边拼命朝前挤一边大喊道:“先让孩子进去!先让孩子进去!”
可是他离得太远了,花沐雨够不到,只得先抓住最近的手,将人送到城头。
守城的官兵见他们如此,管也管不了,拦也没时间拦,于是扒着墙头,一边朝东边挥手示意,一边冲下面喊道:“往东去!东边有小门!”
花沐雨瞬间会意,朝城下的人群喊道:“都跟着我!”而后又钉入几只银枪,借银枪搭成的路,沿着城墙朝那人所说的东边跃去。
不消她提醒,城下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见她朝哪边走,无不紧紧跟着。墙头的曾卧雪见她离开,也立刻带着南华朝她前去的方向追去。墙头的官兵忙碌地布置着工事,只有他逆流而行,也没有人顾得上拦他。
那指路的官兵叫他们来东边,实际他们到了才知道,东边的小门也已经紧闭。
花沐雨对此倒早有准备。先前他们在正门,难免影响他们布置对敌。东边人少许多,更方便他们接手送人进去。
将最后一个哭号得浑身瘫软的汉子送到曾卧雪手里,花沐雨略喘一口气,抬头一望,北蛮骑兵马蹄下腾起的烟尘已经近在咫尺。
她深深看了一看他们刀刃上的血迹,手臂一荡,再次翻回了墙上。
墙头,曾卧雪和南华还在忙着将剩下的人送进内城。花沐雨帮着他们一起,很快所有人都平安被接走,三人也跟着返回了城内。
他们一落地,立刻有被接进来的人涌上来道谢。
花沐雨面无表情地拨开人走出去,估计马还被留在正门,便往那边去。
“孩子,你们有看到一个孩子吗?”一旁的路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抓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询问。
“多大的孩子?”花沐雨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见有人搭话,那个婶婶仿佛遇到了救星,恨不得一下子把话全说出来:“才四岁,刚刚被挤丢了……”
花沐雨挥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打断了她:“你去正门看看吧,那有个落单的孩子。”
她也不清楚四岁的孩子该有多大,碰碰运气吧。
婶婶千恩万谢地去了,花沐雨沿着跟她同样的路线慢慢走,回到正门找到了他们匆匆丢下的马,四下一看,没见到之前那个孩子,也没见刚才的婶婶。
城门口的兵荒马乱还没彻底平息,花沐雨摸了摸马脖子,感谢他们没有乱跑。
曾卧雪和南华匆匆赶到,想来是被人群耽误了不少工夫。
花沐雨将另外两匹马的缰绳丢给他们,牵着自己的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去哪儿?”曾卧雪追上两步。
“正门估计是出不去了,我们往后门走。”花沐雨道。
“估计后门也关了,能让我们出去吗?”曾卧雪侧脸看着她。
花沐雨目不斜视:“能不能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曾卧雪又看了看她,没再问话了。
*《墨子·号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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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血泥铁马对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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