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株洲送出去的绯纱公主在和亲途中失踪,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总兵心头便涌上了株洲恐怕不得安宁的预感。
也是因为这个,他甚至没来得及顾得上真正的仙长。回禀军情的奏疏八百里加急,在花沐雨等人给马买果子的时候就已经送出了株洲。
他命关长加强了瞭望的岗哨,也着许城中加急安置城外涌入的百姓。做完这些,总兵坐在桌前将株洲当前的兵力再三盘算,估摸着若蛮人真的打来他可以坚守多久。
然而不管如何盘算,以现在株洲不过五百的兵力,对付蛮人都是天方夜谭。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蛮子也不一定真的怎么样。蛮人对边关的侵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轻骑快马,每次到周边的村寨烧杀掳掠,一击即走而已。故而丢开手去,只一心想着援兵和朝中的御令何时能到,到时他便不用操劳;又遗憾公务误人,难得有仙长驾临,若非这些俗务缠身,定然是一个极好的论道的机会。
正这样想着,刚拿木鱼的总兵大人忽然听到了鼓声。
他原还不敢确认,皱着眉听了会儿,招唤下人来:“外面可是有鼓声?”
不待下人回话,答复已经从门外传来。
信兵大步闯入房中,叩首道:“大人,蛮兵已出赫连山!”
总兵立刻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直朝城门来的?”
信兵也急:“直朝城门来的!”
总兵手一麻,眼前一阵模糊,脑中霎时昏胀,扎着手就要倒下去。匆忙被信兵扶住了,他缓了一会儿,立刻起身:“扶我去城头!”
在小厮仆妇一叠声的“老爷当心身子”里,总兵坐上了轿子。
轿夫的脚底下仿佛踩着火,飞也似地到了城墙上,总兵一看便知不妙。
这一队来的蛮兵穿的都是皇室亲卫的服饰,若是北蛮皇室的人不来,这些人定然不会出现;若是北蛮皇室的人要来,那要来的肯定也不止这一队轻骑,大军必将随后便至。
肯定是因为公主的事,那群蛮子前来闹事了。
“给钺洲的求援信送去多久了?”总兵急声问。
关长扶着总兵的手:“才刚刚送出去。”
对,才刚刚送出去。总兵在心中估算,如今蛮子来了,钺洲想必不能拖他,定能派来援兵。
总兵又问:“进城的百姓都安顿好了?”
“大人不必担心,周边村庄涌来株洲避难的百姓都已经进城了。”关长答道。
总兵长出一口气,不由得庆幸自己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不然猝不及防被蛮人冲到城下,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他正思考感慨,又听关长继续说道:“蛮人奇袭,本有许多百姓来不及进城,是之前那三位仙长用法术将人都接了进来。”
总兵脑海中茅塞顿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转头问道:“他们人呢?”
关长道:“好像是往城里去了。”
“坏了。”总兵一琢磨,便知他们要走,马上对关长说道,“备轿,跟我去南城门。”
一路上,总兵在轿子里,心里又急又怕。
边境三洲,鹭洲刚打过一仗,钺洲也是兵力有限。一旦那些蛮子热血上头,做出什么都是难保,即便钺洲发来救兵,这边也未必顶得住,一旦株洲失守,自己老命难保,为着身家性命,他也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三位仙长留下。
从正门到后门,要从株洲城当中穿过。
花沐雨三人牵着马沿着路边走,一路经过纷乱的人群和急行的军队。
百姓未必知道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先前卖东西的摊子全都不见,花沐雨脚尖踢开一个滚在地上的苹果,走了两步,路过旁边,又将它捡了起来,偏手喂到马匹嘴里。
她的马并不介意,将嘴卷上来嚼着。花沐雨远远看着后门,官兵已经在驱赶城门周边的人了。
“都滚一边去!”这边的官兵也火气上头,拿着红缨枪,将碍事的百姓踢开。
花沐雨牵着马缓缓走来,脚步停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那官兵看到了她,一皱眉,拄着枪站定:“干嘛的?”
花沐雨从怀中掏出凛岳的弟子令:“凌虚界修士,开城门,我们要出去。”
“胡闹!”那官兵斥了一声,“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蛮子都打到城下了,你让我给你开城门?”
花沐雨知道这些人的脾性,当下便故意做出凶蛮和不耐烦的样子来:“只放我们三个出去,生死不论,亏不了你的。”
官兵依旧不乐意:“有总兵的准许吗?”
“总兵?”花沐雨反问,“你的总兵管得到我吗?”
花沐雨看得出那官兵犹豫了,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往门口去走。
“欸!你们不许过去!”那官兵忙来拦她,被她淡淡一眼看得不敢近身。
这样便算是他们强闯吧。事后论起来,守门的人也可以怪到他们头上,总不至于被连累得担上责任。
原本一切正好,谁料,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门洞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老迈的呼喊。
“仙长!仙长留步!仙长留步啊!”
花沐雨回头,竟然又是关长搀着总兵颤颤巍巍地朝他们快步走来。
不明白他们是何来意,花沐雨牵着马回过身来,等着总兵呼哧带喘地走到他们近前。
“仙长!”总兵抚着胸口,咽下一口唾沫,不待气喘匀,便开口说道,“仙长留步。北蛮兵临城下,仙长走不得啊!”
“我有何走不得的?”花沐雨不想再听他们啰嗦,于是木着脸平淡地说道。
“仙长。”总兵抓着花沐雨的袖子,眼睛切切地望着她,“京城援兵未到,株洲孤立无援。蛮人砍杀一路,所过之处丝毫不留活口。如今株洲无力自保,若是仙长走了,株洲万千百姓都要做蛮人刀下亡魂!还请仙长看在株洲万千百姓的份上出手相助!”
花沐雨抬手,想要格开总兵抓着她的手。
总兵不肯放开,顺着花沐雨的袖子滑跪下去,仍抓着花沐雨,几乎泣求道:“仙长!实不相瞒,株洲驻兵不过五百,其中有一战之力的,还不足三百。蛮人先有轻骑围城,后有大军压到,朝中援兵未至,区区五百残兵,仙长叫我如何守住株洲?”
“大人这是做什么。”花沐雨皱起眉头,当下便要拉他起来。
总兵不肯起来:“仙长!眼下我就连求援的书信都送不出株洲,方圆百里,能救救株洲的只有你们了!”
花沐雨叹了一口气。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也离开那些可以料想的未来。只是,随着总兵的恳求,在脑海中浮现出蛮人马上砍杀路人那一幕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总兵以为她还要拒绝,正要再劝,却花沐雨说道:“大人不必再说了。最多三日,我只保株洲城不破。三日之后,或是援兵一来,不管当时情况如何,我都不会再留下。”
总兵大喜过望,这才顺着花沐雨的力道站了起来:“谢谢仙长!老朽替株洲百姓谢过仙长!”
好歹留住了这三个帮手,总兵当即带着他们查看城中的情况,恨不得他们能立刻替自己将这烂摊子接过去。
“此为外城墙。 ”总兵沿着马道,带着花沐雨等人登上城墙,同时介绍道,“军情紧急,可以直接沿此骑马登城。”
城墙上官兵都严阵以待,花沐雨朝城外看了一眼,蛮人的轻骑已经列开了阵仗,正与株洲守军对峙。
“入了外城墙,里面还有一道内城墙。”总兵为花沐雨指道,“内外城墙之间,我们叫瓮城,是请君入瓮之意。”
花沐雨的目光被他的话语引了过去,看了一眼,花沐雨便对此处工事的修建目的和用途心中有数。
内城外城,中有瓮城。
若是外城失守,内城还可作第二道防线;或也可佯装外城不敌,放敌军入瓮城,再于内外两城之间瓮中捉鳖。到时候真的打起来,此处的地形大有裨益。
“距离株洲最近的是钺洲,此前我们的求援信已经送到,只是还没来得及收到答复。”总兵详细为她说明株洲此时的情况,“公主失踪的消息已经送往京州,军情往返,最快也要三天才能传来御令。”
听着总兵的话,花沐雨在心中思索对策,又问:“此前株洲与蛮人交过手吗?”
“唉……”总兵闻言叹了一口气,“老朽今年六十有七,想当初我三十四岁来此驻守,一晃也已经过去三十三年。这三十三年间,蛮人对周边村寨多有侵扰,敢来叩关这还是第一次啊。”
那便是从没有实际交过手。
花沐雨知道公主逃婚的实情,此时也只作不知:“按目前来看,北蛮自己护送公主失利,应该是蜀国朝北蛮问责才对,大人为何反倒如此惊慌?”
“仙长有所不知。”总兵叹道,“蛮人其类,苟利所在,不知礼义*。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无数,怎可比得上他们轻骑快马?故而我才多出这许多顾虑。”
总兵的忧虑太过明显,花沐雨只能说:“希望这一次也能和平解决。”
这样想着,花沐雨又朝城下的蛮兵望了一眼,只见他们不言不语,只骑着马来回打量,于是问守城的关长:“他们到这儿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吗?”
“确实如此。”关长答道,“自他们来到城下,我们守城的将士便在城头威慑。他们一直没有回应我们的问话。”关长答道。
或许是故意挑动敌方的急躁和怒意,倒也常见。
花沐雨想过要以修士的名义叫他们止戈休战、等待双方商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一来她不愿给燃灯生事,二来,她的身份敏感,总有些顾虑。
花沐雨如此思索,并未回应关长的话。总兵在一边接着说道:“应该是大军总帅还未到。这些只是他们的先遣部队,稍后大军开到,想必就有说法了。”
说曹操、曹操到。总兵话音刚落,他们便见视野里出现了几股黑压压的队伍。
这些队伍从官道旁的小道中穿行,有快有慢,最后才在官道上汇成一股,似一团黑云,浩浩荡荡朝株洲压来。
“来了。”总兵提醒道。
花沐雨同城墙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沉沉盯着那一支庞大的队伍。离得远了数不清楚,估摸着也有不下千人之数。
他们分开走做什么?花沐雨心头疑惑。
*《史记·匈奴列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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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闻断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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