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提前离开,故而并不知晓城门外的事情进展。
在他们走后,有近卫从队伍后面打马过来,在正和关长叫骂的术虎沙胡耳边小声道:“去接亲的人说他们见过刚刚走了的那三个人,当时那三个人也在客栈投宿。”
术虎沙胡听了,当即更加确信是西蜀在搞鬼。推开近卫,他指着城上骂道:“好哇,果然是你们合起伙儿来做局坑我。刚刚那个小贱蹄子当时分明也在客栈里,你们还假装不知道!”
和他说不通道理,关长火冒三丈,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分辨:“分明是你们护送不利,如何又怪到我们头上?!我都跟你说了,株洲和赫连山中间荒无人烟的,从来没有过什么客栈,那是你们自己撞了鬼,弄丢了公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呸,分明是你们搞的鬼客栈!”术虎沙胡半点不信,“我们翻遍了赫连山都找不着那个地方,岂非是刚刚那个小贱蹄子弄得鬼?你把她叫回来,她肯定知道那客栈在什么地方!”
听到这里,关长略有迟疑。
术虎沙胡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公主被鬼吃了,一会儿又说是他们将人藏了起来。然而不管蛮子如何,他们确实也想到事发当场看看,只是还没来得及从花沐雨口中套出消息。
如今术虎沙胡蛮横,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关长看了看总兵,总兵闭了闭眼,关长便心领神会。
术虎沙胡还在城下骂道:“把她叫回来!敢给爷爷我摆脸色。不信叫她带路,大家一起去看看!”
“去请花仙长过来。”关长对一旁吩咐道,“就说北蛮术虎沙胡殿下一定要见她。”
“是。”旁边的人领命去了。
“一定要见我?”花沐雨在议事堂中捧着茶,闻言直道麻烦,无奈将茶杯一撂,带着曾卧雪和南华,跟着报信的人再次回到城上。
“殿下,”关长忙拉着花沐雨冲城下说,“你不是要找花仙长吗,我把花仙长给你请来了!”
术虎沙胡见花沐雨回来了,劈头盖脸就问:“你是不是也在那个店里?是不是你跟这些人一起做的局?”
“殿下到底要干什么?”花沐雨问。
“你带我去那客栈看看!”术虎沙胡道,“我要亲眼看个清楚!”
“那是阴阳客栈。”花沐雨淡淡地说,“里面都是鬼狐怨魂之流,殿下离死还远,自然找不到地方。”
“你都能找到,凭什么我找不到?”术虎沙胡质问。
“说不定是因为我要死了呢。”花沐雨刺了他一句,转而对关长道,“那客栈飘忽不定,我先前撞见一次,纯属靠运气,你再让我去找,我也是找不到的。”
关长好声好气地哄她:“这人是在难缠,不然就请仙长带着我们两方人马再进一次赫连山,也好堵住这人的嘴。”
这群人看不到地方怕是不会罢休,花沐雨瞥了一眼天色:“如今时候可不早了,你们**凡胎,进去了不怕出不来?”
关长被她说得后背冒汗,打着哈哈:“有仙长在,一切魑魅魍魉自然望风而逃。”
花沐雨知道他们打的都是什么主意,也懒得分辨:“既然你们想去,那就把所有人都带上。大家都一起再去找一次,也好当面对质,省得一趟一趟的麻烦。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把我来的路带你们走一次,找不找得到,我可是不保证的。”
“这是自然。”关长无有不应。
花沐雨说的“所有人”,便是不止术虎沙胡、关长等,连被送回来的宫女也要算上。
关长还要推脱,术虎沙胡便开始极力赞成,不由分说要把所有人都拉来,关长也只得认了。
就在等候宫女乘车的时候,株洲此前向外求援的回信也送到了。
钺洲那面说,既然蛮军已到株洲,想必即刻也将到钺洲,因此钺洲自顾不暇,钺洲与株洲还是各自保重为好。
这可把总兵气得仰倒,在为花沐雨等人送行时脸色都是黑的。
总兵交代关长:“你此去务必将事情调查清楚,万不可再叫这群蛮子生事。”
“属下明白。”关长答道。
花沐雨坐在马上看着他们拱手作别,早先那一会儿在心里的烦闷已经随着时间很快散去,现在她只为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而暗自自责;又担心自己带着大队人马过去找老板娘不好,后悔轻易答应,只是后悔也晚了。
“准备好了,我们便启程吧。”见关长回来,花沐雨道,“我带你们走一遍,赶快些,天黑之前也能回来。”
关长称是。
关长也是能骑马的,除了宫女那边坐车慢些,他们一行人脚程也快。
花沐雨依照自己所说的带着他们沿着自己出赫连山的路返回,早晨的雾气已经散去,他们并没有迷路,然而那片应该是客栈的林间空地上只能看到一方插着破碎灵幡的坟冢,坟冢边,还徘徊着几匹被当时蛮兵落下、并没有跑走的马。
花沐雨不免松了一口气,手里拽着缰绳说道:“你们看到了。马还在这儿,大家一路都是一起来的,这可造不了假了吧。”
前去查验的蛮兵牵着马回来,同术虎沙胡汇报确实是北蛮的马。
术虎沙胡不服:“来人,把坟给我挖开!”
蛮人不怕,关长心里却有些打突,下意识看了一眼花沐雨。
花沐雨抱着手不言语,看着蛮人掘出坟土。
那覆土底下连口棺材都没有,蛮人下手不知轻重,直将枯骨和糟朽的嫁衣都铲得零碎。
关长在心里念着佛,直说这可都是蛮人的罪过,若是犯了忌讳,可千万不要来找我。
等见了挖出来的红嫁衣,关长心里咯噔一声,直说晦气,对公主被鬼怪吞吃的消息已然信了十分;又想到阴阳客栈果然凶险,仙长诚不欺我,不到半日的工夫,好好的人竟已成了这副模样。
近卫托着捡出来的骨头和破布给术虎沙胡看,认出骨头上细小的野兽牙印,术虎沙胡哼了一声,终于不再言语了。
“殿下,这些骨头怎么办?”近卫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都扔了!”术虎沙胡拔出刀来,翻身下马,直朝队伍后方去,不顾那些狼哭鬼嚎,把剩下几个接亲的人都砍了个干净。
花沐雨冷眼看着,只觉阴阳客栈的说法确实不假。这群当初误入阴阳客栈的凡人,如今可不是死了大半。
另一边,得了术虎沙胡的命令,近卫扬手就要把挖出来的骨头扔掉。
“欸!别扔别扔!”关长连忙制止。好歹是公主的骨头,他叫带来的将士好生收殓了,也好拿回去交差。
尸骨经过身边时,花沐雨垂眸看了一眼那些破碎的嫁衣。如果她所料不错,这应该就是老板娘口中所说那个自尽于赫连山中的凡人女子了。
便叫他们都以为绯纱已经死了也好。花沐雨默默想着,希望他们挖走尸骨不会对老板娘有什么影响。
正这样想,脖子后一股冷风吹过,花沐雨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听到一声凉飕飕的轻笑——是老板娘的声音。
也罢,善因善果,老板娘救了绯纱,换来昔日的女子尸骨得到收殓,经此一遭,希望老板娘身上的怨气能够消散,早日修行得道。
见他们差不多折腾完了,花沐雨扬声道:“诸位。”
术虎沙胡和关长的视线都朝她看来。
花沐雨道:“如今尸骨已经找到,口供也都已经对过,诸位可还有什么话说?”
术虎沙胡狠狠瞪了一眼西蜀那边车上吓得抱成一团的侍女,暂时没了话说。
“这回想必殿下是信了。”关长揣着手道。
花沐雨左右看看:“既然如此,那便请大家都收起兵器,静待两国后续的处理吧。”
术虎沙胡坐在马上:“等等等,你要我等多久?若是他蜀国一直做缩头乌龟,你便一直这么护着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我早先便说过了,在下是修行之人,无所谓偏帮那一边,只不过是恰巧在此,不愿见到人间争端罢了。”花沐雨道,“既然如此,我来主持。蜀蛮两国之间以三日为期,三日之内双方不得动武,等待蜀国可主持磋商之人来到株洲。三日之期一到,我等再不干涉。”
如此两方无话,花沐雨提起缰绳,先行朝外走去。
南华打马,紧赶两步,小声问花沐雨:“那我的禁制是不是用不上了?”
花沐雨嗯了一声:“应该是用不到了。”
队伍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城,蛮人派人回去上都报信,余者在株洲城外安营扎寨,花沐雨等人则和关长一起回到了总兵府。
真相大白,蛮人无话可说,总兵明显松了一口气,亲自在门口迎接花沐雨等人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
“此番多亏有诸位仙长在,如若不然,株洲百姓必将遭受灭顶之灾。”总兵千恩万谢。
“如今说百姓逃过一劫,还为时过早。”花沐雨并非有意扫兴,却也不得不扫他的兴,“如今事情只是暂时有了结论,后续如何,还有待你们两国商榷。”
总兵听了她的话,兴致也丝毫没受影响,只伸手来请她让她:“仙长说得甚是,我等当然明白。今日劳烦仙长辛苦,如今天色将晚,快随我等回府用晚膳吧。”
他说他明白,花沐雨却不明白了。
心中憋着一口气被让进了屋里,花沐雨才发现这一处厅堂布置得格外雅致。
总兵拉着夫人前来见礼。花沐雨夸厅中品位不俗,总兵欣喜中又带了几分矜持,直道:“今日一应器物装点都是她布置的,鄙人不懂这些。”
花沐雨一笑,望着总兵夫人赞道:“夫人是风雅之人。”
“仙长过奖。”总兵夫人年轻和善,容光焕发,又招待一行人用浸着花汁的温水洗脸净手。
如此整过衣冠,众人按主次落座。服侍的人往来如流水,已经将道道珍馐端在桌上。
各人桌上都摆有各式不同的花枝,样样精致的菜肴便摆在花枝映照下,花色不同,碗碟杯盏也不同,其所用心,果然非同凡响。
总兵举杯开宴:“和亲之事徒生变故,多亏几位仙长,才免去株洲灭顶之灾。老朽先干为敬,谢仙长出手相救,为仙长接风洗尘!”
说罢,总兵豪气干云,直接仰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还解辣一般地咂嘴,松出一口气来。
“老朽许久不曾饮酒了,今日着实高兴。”总兵说着,又为花沐雨等人指桌上的菜,“此乃株洲飨宴,食材都是我们株洲的顶尖物产,出了株洲,你们在别的地方是无论如何吃不到的。”
说罢,总兵又看向总兵夫人,夫人接着道:“料想诸位仙长久居上届,我们几经增减,又添加几道西蜀名物。”
随着夫人的介绍,花沐雨看着桌上摆放得如花蕊绽开一般的碗碟。碗碟中的菜肴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她却食欲全无。
术虎沙胡当众虐杀无辜百姓,总兵与关长却都只字不提。株洲面临兵乱,虽然局势缓和下来,但株洲仍旧城门紧闭无人往来。危局未解,他们此时吃得这些,城中百姓吃的又是什么?
又如总兵先前所言,株洲屯兵不过几百。若是蛮人忽然发难,身为一方总兵,城中排兵布阵,届时如何应对,他又可有成算?
只是话在胸中转了几转,终究压下。花沐雨只谢道:“多谢总兵盛情招待。不知府中可有清水,南华仙长不惯饮食,只饮清水即可。”
“有,自然有。”总兵夫人喜上眉梢,叫来服侍的人道,“正是赶上了!将我去年存的雨水取来,再拿老爷的红泥梅花盏,来为南华仙长烹一盏无根水!”
“你们还会收集雨水?”南华兴致盎然地问。
总兵夫人立刻颇自得地讲道:“仙长有所不知,此雨乃是正在雨水节候当天的吉时所降,若没有机缘,管你是什么身份都寻不到的。”
南华不明白雨水那天的吉时是什么,也不知道雨水的雨水有什么特殊,只当她说的是什么人间的特殊习俗,仍认真地听着。
看南华听得认真,总兵夫人也讲得起兴:“先前曾有一场夏日大雪,那也确实难得,据说是百年不得一遇呢!那雪我也同样着人接取了来,只是时日不长,到底失了经年的醇厚,还是落了下乘,咱们不吃那个。一会儿他们取来我的雨水,你尝上一盏,便知不同凡响。”
南华似懂非懂地乖巧点头。
不消多时,服侍的人捧着罐子,在下首架起泥炉,当场烧起水来。总兵夫人又将盛水的罐子、烧水的炉子和烧水的碳等等讲过一遍,等她讲完,水也烧开了。
总兵夫人亲命服侍的人先捧给南华、花沐雨和曾卧雪三人,嘱咐他们先嗅,再吹,再饮。
等三人依言尝了一口,总兵夫人便盯着他们问:“如何?”
杯里是新烧的滚水,别人不知道,花沐雨只做样子沾了沾嘴唇,烫得完全喝不下去。
见南华还在吸溜吸溜地一边吹一边喝,一时顾不上搭话,花沐雨不想场面尴尬,便顺着情势说道:“若是非同凡响。”
总兵夫人听了自然大喜,又招呼三人:“光叫诸位品水,差点忘了这些菜肴。诸位仙长不要客气,可先从面前的翡翠白玉莲心蕊尝起,由外而内,味道依次由淡转浓,正是我们株洲飨宴的特色之一。”
花沐雨无法,因着总兵和夫人的热情,被让着品尝了好几道菜肴,又陪总兵大谈了几场经卷,这才终于找到时机,不得不提起心中盘桓许久的事:“先前蛮兵带着队伍来到城下,我看他们抓住了好些人,那些人是?”
总兵用帕子沾了沾嘴:“仙长有所不知,那些都是住在周边村寨里的百姓。”
“哦……”花沐雨略有迟疑,“蛮兵将他们肆意虐杀,也无碍吗?”
总兵晃晃手:“仙长有所不知,边境之地常有侵扰,他们生在此地,也早已习惯三五不时遭了蛮子,自然各有各的应对。”
“原来是这样。”他竟然是这样以为的。花沐雨令自己勾起一个微笑,又问,“先前我见城外有打量村寨的百姓涌入城中逃难,不知他们如今情况如何?”
“仙长无需担心。”总兵忙着叫下人布菜,随口说道,“先前那些进城的,多半都在城中有亲眷,是来投奔亲朋好友的。他们自己就能将自己安顿好,无需我们操心。”
“原来如此。”花沐雨看着碗里甘美的白肉,又问,“如今蛮军兵临城下,株洲想必要封闭一阵子,城中粮草等可够百姓日用?”
“此事还需明日找来底下的人来问上一问。”总兵说着,转头嘱咐一旁陪坐的关长,“回头你叫方万山他们明日到书房,我要找他问话。”
关长一面应了,一面也在那边劝曾卧雪多饮两杯。
“仙长的关切句句在点子上,老朽早知仙长修为高绝出尘,未想到仙长对世情也如此体察入微。”总兵连声夸赞,“明日老朽少不得还要再和部众商量一番,不知仙长可有意拨冗前来?”
花沐雨脸上带着笑,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婉拒了——罢了,不过是场面话。自己去了有什么用,就算管得了一时,能管得了一世吗?都是为自己徒增负累,不如不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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