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花沐雨惦念的绯纱二人刚出赫连山。
在离开阴阳客栈当晚,他们并没有立即出赫连山,而是向深山更深处去。
“届时他们一定会先往山里和城中搜查。山中便于隐蔽,殿下先与臣在山里待一天,等到他们搜完山里和边关三城、往更内部的地方去找时,臣再带殿下再出去。”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落脚,裴锋背对着篝火下马匹的阴影,和绯纱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绯纱躲在马匹和树影后换上裴锋带来的普通女子衣物,将头发盘好后慢慢地走出来,垂首坐在裴锋旁边。
裴锋快速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样手足无措地挨着坐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起身,挪动到对面去。
绯纱神色一黯,也跟着垂下了头。
“出去之后臣带殿下从钺洲入蜀。”裴锋慌乱解释着,低头扒拉着火里烤的胡饼,“到时候……”
“不去鹭洲吗。”绯纱轻轻打断了裴锋的话,“那边不是你的家。”
“鹭洲恐怕查得严。”裴锋认真道,“边关三城,钺洲是最穷最小的,比较方便殿下与臣蒙混过关。”
绯纱并无异议,又轻声问:“你怎么过来的。”
“臣原本想要请辞,上峰不准,便给臣挂了长假。他们还不知道臣来株洲。”裴锋又说,“殿下要是想回宫,臣就送你回宫。”
绯纱的喉咙动了动,柔柔一笑:“这难道不是大罪吗,送我回去,你怎么办?”
“臣怎样都行。”裴锋始终低着头,“送殿下回宫,臣便听凭发落。”
“我这样还如何回宫……”绯纱看向裴锋,“我们可以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
看着对面低着头的人,绯纱终究没有说完。
“一切遵照殿下的旨意。”裴锋将热好了的胡饼扒拉出来,仿佛感觉不到烫一般,仔细地掰去表面的黑灰,露出绵软洁白的内芯,又说,“殿下看中哪里,臣便为殿下打点,殿下无需担心。”
说罢,他已经俐落地剥好了胡饼,用帕子托着,单膝跪下,凑近了低头呈给绯纱:“臣无能,请殿下暂时忍耐,先用这个将就一下吧。”
绯纱将手放在饼芯上,却并不取走:“你……为什么一直不敢看我。”
裴锋一颤,飞快地抬头扫了她一眼,又瞬间垂下头去:“殿下恕罪。”
“刚从火中取出的胡饼不烫吗。”绯纱望着裴锋的头顶。
“启禀殿下,臣做惯了粗活儿,并不觉得烫。”裴锋越发恭敬了。
绯纱绕过他掌心上的饼芯,慢慢从下方托住了他的手。指尖一动,便感受到他手上粗糙坚硬的触感。
她的指尖冰凉,裴锋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条件反射般想要缩手躲开,又将这冲动生生摁下,一动不动地任绯纱触碰。
绯纱忍下眼眶的热意,托着他的手低声问:“当时既没有答应我,如今又为何追出关来?”
篝火在身侧噼啪燃烧,沉默半晌,裴锋叩首下去:“臣罪该万死。”
绯纱惨然一笑,拿起饼芯:“平身吧。”
“谢殿下。”裴锋退回去,僵坐了一会儿,默默地拿起掰下来的饼皮来吃。
夜里的赫连山时不时就会传来野兽的吼叫和其他怪异的嘶鸣,吃过东西,裴锋为绯纱铺好简陋地床铺,又道:“条件简陋,怠慢殿下了。还请殿下暂且忍耐一二,臣就守在旁边,殿下无需担心。”
绯纱嗯了一声,背过身躺下了。
心中思绪纷杂,绯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山中猛兽众多,裴锋不敢离开,依旧背对着她,坐在篝火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绯纱在晨光中木然睁开眼,心中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天已经亮了,自己逃走的事被发现了,一切已成定局。
现在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殿下可是醒了?”察觉绯纱醒来,背后的裴锋低声询问。
绯纱一句话不说,裴锋将水和粮食哄着她咽下。二人又这样在赫连山中躲了大半天,等到天色过午,裴锋收拾好东西,掩埋了痕迹,扶绯纱上马,禀报道:“殿下,时候差不多,臣可以带殿下出山了。”
绯纱默默无言,听凭裴锋处理。
先前在夜里赶了许久路,绯纱早摸不清他们如今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走。裴锋却对山中的道路了如指掌,带着绯纱往前走了半日,眼前竟然真的开阔起来。
“殿下。”裴锋依旧事事都与绯纱禀报,“此处是株洲与钺洲中间,前方就是一些村落,臣先带着殿下到村落中打探一下如今的情况再做打算。”
绯纱神情低落,却不是因裴锋而起,也不愿意这样冷着他,只能勉强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二人一马越走越近,他们都不曾想到,此处早就已被洗劫一空。
被撞破踢开的门扇歪斜地挂着,农户的尸首趴在门槛上。意识到不对,裴锋当即止住脚步,想要让绯纱先不要过去。
绯纱同样看到了这一切,不顾裴锋的阻拦,面色惨白地踉跄下马,跌跌撞撞地跑进村子。
她从未见过死人,更从未见过尸体。翻过趴着的村民,绯纱像摸到炭火一样缩回手。
一路奔走一路寻找,在这满目疮痍中竟只剩一个活人——那是一个背着背篓的僧人,他站在尸体的旁边,安静地握着他的手,似乎是在为他们超度。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手,从尸体旁边捡起一个什么放到背后的背篓里,又往下一处去了。
“大师!大师!”绯纱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连声地追问,“大师留步!他们都怎么了?大师可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僧人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沉默地走到下一具尸体处,沉默地继续做他一直做的事。
“大师!”绯纱追到他身边,急切地拉住他的袖子。
胳膊动不了,僧人依旧沉默不语,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绯纱顺着他的袖子看过去,这才看清楚,原来他手中拈着的是从尸体旁边捡起的一粒沙子。
绯纱无力松开手。失去了束缚,僧人如常抬手,沙子轻飘飘地落进背篓里。绯纱绝望地看去,僧人背篓里的沙粒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了。
身后,裴锋查探完尸体上的伤口后快速赶过来:“殿下,尸体上是蛮人短刀造成的伤口,想必此处是遭到了蛮人的洗劫。”
僧人已经在超度完最后一具尸体后走远。目送他佝偻的身影离去,绯纱缓缓滑坐在地上,惊得裴锋匆忙来扶:“殿下!”
绯纱说不出话。
原来她说的都是对的。
回想起客栈中花沐雨劝自己的一切,绯纱想要大笑,又想要痛哭。那么多人都劝过自己,她早知道大家说的都是对的,只是幼稚地心存幻想,幼稚地不肯面对。
自己的一切痴心妄想,终究是走到了这步田地。
裴锋以为她被吓到了,赶忙想要遮住她的眼睛抱她起来:“殿下别看了。”
绯纱挡住裴锋想要遮住她眼睛的手,喉头像是哽着一块热碳。
“裴锋……”她嗫嚅着叫他,第一下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裴锋转到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尸体:“臣在这儿,殿下,臣在。”
绯纱抬起脸来看到他终于不再闪避的眼睛,鼻头一酸,口中笑了一声,泪珠却一下砸下来。
裴锋立刻慌了,想要帮她擦眼泪,又害怕自己手掌的粗糙,只敢拿手背轻轻来沾去她的眼泪。
绯纱不住地摇头,又挡住他来为自己擦眼泪的手,一直固执地想要回头去看一片狼藉的村子。
“殿下别看了。”裴锋看得心酸,忍不住用了几分力气扳过她的肩膀,“别看了殿下。”
绯纱回过头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裴锋。
裴锋心中难受,软下声音,眼圈几乎也要红了:“别哭了。怎么了?我在这儿呢。”
“对不起。”看着他的眼睛,泪珠从绯纱脸上滚落,她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了情绪的阀门,她脱力地倒进裴锋的怀里,双手抱着他,在他胸口克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裴锋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软了下来,轻轻地落下,拍着绯纱的颤抖的背脊。
“殿下金枝玉叶,从不必觉得对不起他人。”他轻声安慰着。
绯纱在裴锋胸前摇头。她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一直重复地说着“对不起”。
裴锋并不催促,一边轻轻地拍着她,一边静静地任她抱着自己。
“裴锋……”绯纱的声音从胸口模糊传来,“我走不了了……你送我回株洲吧。”
裴锋手一顿,轻柔地将她从胸前扶起来。
绯纱的眼睛肿着,鼻尖也哭红了。四目相对,绯纱双唇颤抖着,又将那句话说了一遍:“裴锋,我走不了了,让我回株洲吧。”
裴锋似乎愣了。他想要冲她笑一笑,嘴角僵硬地勾了勾,又伸手将绯纱揽回怀中,让她的下巴枕着自己的颈窝。
“好。”抚摸着她微凉的头发,裴锋心中酸涩也一丝办法都没有,只会低声说,“别哭了。什么都好,你想怎样都可以。你想去哪里我都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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