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利州府。
魔教近期频频在利州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不少妇女儿童惨遭凌辱欺压。府尹说,因他拒不配合上贡,魔教便要每隔半月屠他治下一个村子,而下一个目标,乃是王村。他无力抗衡,只能急遣人手,向武林正道恳求援助。
武林正道们无不震怒。魔教近些年本就愈发猖狂,自新任教主掌权后,更是彻底无视江湖规矩,行事越发无法无天。此番恶行已触底线,大家商议一番,纷纷派遣门下子弟赶赴王村,扬言此次定要助府尹将魔教击退,顺便一探其实力究竟。而沧澜剑派派出的自然是陆亭。
陆亭赶到时,武林各大门派的弟子也已陆续抵达。众人商议后,先将王村的妇孺老弱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随即换上村民的衣裳,在空村中潜伏下来,静静等候。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夜里,魔教现身。
两方相遇,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魔教中人素来鄙夷正道“假仁假义”,正道则视魔教为“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平日里狭路相逢尚且免不了争执打斗,此番因屠村之恨,正道弟子更是个个怒目圆睁,出手便带着必杀之念;魔教一方却只当他们多管闲事,又见陆亭在场,想起他斩杀右护法的仇怨,恨得牙痒,数人合力便朝他围杀过来。
陆亭不愧是沧澜剑派的顶尖高徒,即便被数人围攻,依旧从容不迫。手中长剑挥洒自如,剑招行云流水,既见招式之美,更含雷霆之威,往往一剑递出,便有魔教教徒应声倒下。
他这边杀得勇猛,魔教那边也有强手压阵。
人群中忽有一道黑袍身影闪过,面具遮脸,出手狠戾无匹,不少经验尚浅的正道子弟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一刀封喉。有人瞥见他袍角绣着的徽记,惊声大喊:“是周游方!他是魔教教主周游方!”
正道众人闻言无不悚然。
这周游方五年前弑师夺位,成为魔教新主。自他掌权后,魔教行事愈发狠辣,在各州府犯下累累血案;教内更是以铁腕治下,此人性情阴晴不定,稍有违逆便痛下杀手,教众无不在其淫威下胆战心惊。
陆亭听得“周游方”三字,心头猛地一颤,手中剑势愈发凌厉。两方人马在狭小的王村内杀作一团,刀光剑影交织,喊杀声震彻夜空。
王村依山而建,前几日刚下过暴雨,山上土石松动。此刻山下激战正酣,凌厉的剑气与刀风不断冲击山壁,早已震落不少碎石。斗得越久,山壁越发不稳,终于,大块土石开始从山顶滚落,带着轰隆巨响,朝着混战的人群砸来。
“快跑啊!”有人嘶声大喊。
轰隆声愈来愈近,裹挟着碎石的烟尘如巨浪般涌来,瞬间吞没了半个村庄。
激战中的人群边战边向村外退去。陆亭身边仍聚着不少魔教人,他刚一剑挑飞身前一人,眼角余光瞥见一块磨盘大的巨石,正朝着不远处两名年轻弟子砸去。那两人瞧着便是初出山门的雏儿,应对魔教招式本就生疏,此刻前有利刃逼命,后有巨石压顶,早已慌了神,剑招乱得不成章法,脸上满是惶然之色。
“小心!”陆亭不及细想,纵身跃出,一把将两人向前猛推。两人踉跄着避开巨石,他自己却已避无可避,只能仓促趴倒在地。下一秒,巨石轰然砸落,烟尘炸开,飞溅的碎石像锋利的刀片般狠狠砸在他背上。剧痛瞬间撕裂全身,陆亭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溅在尘土里,视线迅速模糊起来。耳边的厮杀声、山石滚落的轰鸣渐渐离他远去,在意识沉入黑暗前,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我才刚刚找到他......
不知昏沉了多久,陆亭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他动了动手指,混沌的意识慢慢回笼,背上的痛感钻心噬骨。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被几块断裂的房梁挡着,侥幸避开了致命一击。周遭一片狼藉,断壁残垣被厚厚的土石掩埋,先前混战的人影都已消失无踪。
他扶着身旁断裂的土墙,勉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滚落的山石彻底堵死了村庄通往外界的唯一山道,两侧垮塌的山壁将天空挤成一道狭窄的缝隙,昏沉沉的光从头顶漏下。通路已断,这里成了一座孤岛。
陆亭咬着牙,撕开长袍的下摆,勉强给自己后背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忍着伤痛在废墟中搜寻起来。他既想找到些食物和水,又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寻摸了许久,倒是真让他在一间地窖里找到一小罐清水和一笼粗饼,想必是村民之前存下来的。
饼子虽有些干硬,却还能入口。陆亭取出几块揣进怀里,又喝了两口清水润了润干裂的喉咙,便继续向前搜寻。拐过一处被砸塌的院墙,不远处断裂的老树根下,一道蜷缩的黑影忽然映入眼帘。
陆亭心头一凛,立刻握紧手中长剑,足尖点地,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样,他不由瞳孔骤缩——竟是周游方!
此刻的魔教教主没了往日的狠戾,黑袍被划开几道大口子,沾满了血污与尘土,面具落在一旁,露出一张苍白却俊朗的脸。他额角磕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已经凝固,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只是昏迷,并未断气。
陆亭愣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心下思绪万千,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人杀了不少正派同门,又为恶一方,杀了他就是为民除害,如今被困如此境地,他看起来受伤颇重,自己只要不管他,想必也活不了多久,可是,可是......
算了,陆亭叹了口气,收了剑。
他蹲下身凑近周游方,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微微发烫。见他嘴唇干裂,便打算先回地窖取些水来。陆亭刚一站起身,脚踝就被人抓住。
“站......住”
他低头看去,周游方嘴唇微微启开,声音低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定定地盯着他。看这模样,也不知醒了多久,倘若自己方才出剑,难说后果如何。
陆亭无奈地又叹口气,解释道:“我去给你取些水来。”
周游方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像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了手。
陆亭转身回地窖,找了个干净的空碗盛了水,快步折回来,见周游方仍躺在原地没动,他显然是料定了陆亭不会趁人之危。
陆亭将碗递过去,周游方却闭着眼不接,哑着嗓子道:“喂我。”
陆亭一阵无语——这厮倒真是厚脸皮,半点没顾及两人正邪对立的身份,“喂我”二字说得理直气壮。可他素来吃软不吃硬,看着周游方气息奄奄、连抬手都费力的模样,终究还是耐下性子,端着碗凑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周游方喝完水,依旧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半点没有动弹的意思。陆亭见状,便独自站起身,打算再去搜寻一番,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他从村头绕到村尾,把能走的地方都查了一遍,也没找不到半条通路,心里不免有些泄气。
周游方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别折腾了,这地方是死局。你不如好好伺候我,等我伤好了,自然有办法带你出去。”
陆亭性子虽温和,却也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历来只有他照顾别人的份,哪听过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一股争强好胜的劲儿顿时上来了。心想:我都找不到出路,你又能有什么法子?他懒得搭理周游方,转身继续在废墟里摸索。
“别白费力气了。”周游方的声音又追了上来,到最后竟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地方确实被堵死了。你坐过来陪我一会儿,我腿疼得厉害。”
陆亭回头瞥了一眼,见他眉头紧蹙,面色白如金纸,不像是装的,心下权衡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哪里不舒服?”
“腿,方才被落石砸中了。”
陆亭蹲下身,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按了按——触手的肌肉紧实有力,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赞叹一声。
周游方闷哼了一声,陆亭收回手,沉声道:“你骨头断了,这里……恐怕没有接骨的药材和工具。”
“无妨。”周游方的脸色依旧惨白,额上的汗珠也更多,显然疼得厉害,“去帮我找几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再挑块平整的木板来。”
陆亭乖乖听话前去寻找,很快就将材料递了过去。周游方撑着地面,勉强坐直了身子。
“怎么,陆少侠打算就这么看着?不帮帮我?”他抬眼看向陆亭,语气带着点调侃,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
陆亭没说话,只是蹲下身,伸手撩起他的裤腿。之前周游方一身黑袍沾满血污,看不出来伤情轻重,此刻撩开布料,陆亭才轻吸一口冷气。他左腿的伤口狰狞可怖,竟有一截白骨戳了出来。这般重伤,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倒是个硬骨头。
“你——”陆亭看着那截白骨,眉头紧蹙,语气里难掩不忍。
“怎么,陆少侠怕了?”周游方强撑着直起身子,微微向他凑近了些,嘴角含笑。
“我怕什么?倒是你,这般伤势竟还能说笑,”陆亭说着,拿起树枝和木板,“把你的里衣撕一块下来。”
“撕里衣?”周游方故意拖长语调,“陆少侠想对我做什么?”
“你!”陆亭被他噎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我是要撕块干净的布,给你固定伤口、包扎止血!”
“巧了,我的里衣早被血浸透了。”周游方摊了摊手,一副无赖模样,“还是劳烦陆少侠用你的里衣撕一块给我吧。”
陆亭素来犟不过这种耍无赖的行径,再看他额头冷汗直流,显然疼得厉害,到底心软。遂也不再多言,脱下身上的外袍,从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一块布料,俯身专注地为周游方固定断骨。
他动作认真,倒是没注意到,对面的周游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嘴角带起的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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