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宋谨在书房整理着明日太子可能会过目的账本。
作为私生子的宋谨,去年他在文试武举崭露头角,赢得父亲宋德的正视,而宋德赏他的头一件事,便是将这桩脏活交到他手里。
账本详尽记录宋家近一年来是如何清洗太子在边、交二州的资产,其中包括将苍仁曲父母定为“贪墨”国库财产之罪的所谓罪证。
书页翻动间掠起微风,桌案烛火轻轻摇晃。
宋谨指尖逐一核对着数目,原都是他习以为常、日复一日的差事,今夜却只感觉枯燥乏味。
不知何种心理作祟,他的记忆时不时闪回去年的文试考场上,那道与他擦肩而过的身影,今日再度相见,依然清晰如昨。
夜深了,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此时此刻,苍仁曲站在宋府最高的屋檐上俯瞰,将整座府邸的格局尽收眼底。
宋府围墙高耸,四角设有更楼,中轴线上,三进院落由南至北依次展开,纵深三百余步,讲究“前堂后寝,左文右武”。
她记下这里所有一草一木,脑海里逐渐浮现一张清晰宋府的版图,直到夜深人静,房群灯火烬灭,凉风呼呼灌耳。
仅有一处,东跨院的书房还亮着灯,在寂夜里支起一盏明火。
苍仁曲疑惑,究竟谁大晚上的还不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快速跃下屋檐,前去一探究竟,打算“拜访”完那位熬夜的人就回房睡觉。
书院寂寥,苍仁曲翻过院墙,远远看见亮光处,一名侍卫正独守书房门口,昏昏欲睡。
她穿梭于假山和树影之间,摸黑前进,脚底忽然搓到了什么东西,扯出一声脆响,惊动了门口侍卫。
“嗯?”
苍仁曲立即抬脚,拿起踩到的东西,快速躲进身旁的假山里。
书房忽然灭了灯,有人打开了门。
侍卫点灯,为那人照路:“谨公子。”
“走吧。”宋谨却见侍卫面色迟疑,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曲水亭那边有动静,估计是哪里来的夜猫子。”侍卫禀报道。
“夜猫子?”宋谨迟疑一瞬,心底涌起一丝兴奋,先侍卫一步走向曲水亭,“走去看看。”
侍卫急忙跟上:“公子小心,别踩到地上的书。”
灯火趋近,照亮宋谨半边脸庞,眉骨突出,投下的阴影割裂暖光,眸色晦暗难辨,徒增冷意。
借助微弱的灯光,苍仁曲看见自己方才踩中的东西——是一本书,同时地上也有很多摊开的书本,像有人走几步丢一本,显得散乱无序。
侍卫小心避开地面的书籍,不免吐槽道:“公子,你不想这些书放在书库积灰,交给我处理掉便好,没必扔在地上到处都是。”
“我可没说要处理这些书,白天这里阳光好,让它们多晒晒太阳。”宋谨盯着地面的书本,左顾右看,“若没有这些书,你怎知有夜猫子进了书院?”
苍仁曲:“……”
宋谨行至假山旁边,离苍仁曲仅一壁之隔。
忽闻一声猫叫,他循声抬头望去,一只黑猫立于假山上,双眼圆睁,正静静注视着他。
下一刻,黑猫转身跳下假山,消失在他视线中。它正要往假山里面躲,惊觉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人!吓得它立即撒腿跑开。
苍仁曲摒了口气,听见宋谨失望地叹了口气,声音穿透石壁,像在她的耳畔呼吸:“一无所获,我们走吧。”
灯火渐远,有惊无险。苍仁曲原想将书本归还原位,发现封皮沾上自己的鞋印,只好先带回自己屋子。
次日一早,小诗拉着苍仁曲起床梳妆打扮。
昨日在管家安排下,苍仁曲恰好与侍女小诗同住一屋。
按照宋曦要求,小诗给苍仁曲添置了许多新东西,也给自己买了新衣,都记在了宋曦账上,这点花销对于财大气粗的宋府来说不值一提。
苍仁曲换上一身新裁的竹青色长衫,将称得上暗器的头饰插入发间,简单打扮了一下自己,自我感觉符合宋曦眼中的"体面"标准。
作为保镖,她不必近身侍奉宋曦,只需确保她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安然无虞。
酉时开席,未时,宋府便已经门庭若市。
入府之前,萧教头已经给苍仁曲做过功课。此次接风宴不光有太子到场,交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齐聚宋府,多是与宋德利益攸关之辈。
宋曦丝毫不怯场,游刃有余地与这些人物打交道。
苍仁曲目睹宋曦在宾客间从容的模样,恍惚间想起了兄长许义歌,每次出席场合时,他也是这样理所当然撑着场面。
但凡有兄长出面的场合,苍仁曲只用出面打个招呼便可以躲起来。那时候的她沉迷文学练武,对人情世故根本不感兴趣,而父母总喜欢把“人脉”、“关系”等字眼挂在嘴边,一味要求她出面混个眼熟,兄长一味地替她兜底,她一味地逃过数“劫”。
应邀赴宴的一些人里,苍仁曲只听父母提及他们的名号,从未过问这些人的底细渊源,那时候的她也不感兴趣。如今“白手起家”,除了一身力气和读了点书的脑子,便再无依凭。她努力将那些名字与面孔一一对应,却如盲人摸象,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迷茫之际,苍仁曲忽然在宾客群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与其说看见,不如说这道身影在人群之中实在瞩目——高约七尺,利落的马尾垂于身后,肩宽臂硕,自带威严的气场。
萧择天——昔日手下败将,如今的交州都督司马。
苍仁曲不清楚此人时隔一年对她还有没有印象,但目前人多眼杂,最好他先别对自己有印象。
好巧不巧,苍仁曲身旁的宾客突然唤了一声萧择天,引起了他的注意。
萧择天闻声,转过身来。
苍仁曲见状,立即背过身去,差点径直撞上某人。
“怎么了?”那人扶住苍仁曲的肩膀,微微倾身,声音落在她的额前,“阿曲。”
苍仁曲猛然抬头,是宋谨。
不知宋谨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站在她身后多久,而且方才那一声毫无征兆的“阿曲”,如一颗石子砸入心水,荡起微波。
听着萧择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苍仁曲下意识往宋谨身侧挤了挤,说道:“谨公子,这里人有点多,我给他们腾出点位置。”
宋谨自觉侧身让你经过,正好挡住了萧择天的视野,在她身后说道:“我正好也在寻个人少的地,跟我来吧。”
苍仁曲也想,奈何身不由己。
“我不能离曦小姐太远。”她抱歉道。
“我知道,跟我来吧。”宋谨再度发话,这次不等你回应,他先行一步。
苍仁曲只好跟上宋谨,两个人站在相对人少的地方。
宋谨挑选的位置对她来说刚刚好,既不引人注目,又能照看宋曦,还能围观整个场面局势。
苍仁曲看到宋谨只向主动寻他的宾客简单打个招呼,除此之外,他像个局外人一样与她静静围观现场,置身事外。
“谨公子为何不与宾客多叙几句?”苍仁曲问道。
“有阿姐在,用不着我出面。”宋谨答道。
简直与苍仁曲当时应付父母的话术如出一辙。
她回忆起父母的唠叨,现在总算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
“多与人打交道是极好的。既能磨炼心性,日后也能像曦小姐那般独当一面。”
宋谨沉默半刻,说道:“那样的话,阿姐会不高兴的。”
他的回答出乎苍仁曲的意料。
“嗯?为什么?”
“她不喜欢爱出风头的人。”宋谨回答道。
苍仁曲:“……”
她虽刚入宋府一天,却足以见得宋曦在府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宋曦性子主动,凡她所想,诸事皆能绕她而行。这般众星捧月的人物,竟然在意宋谨抢了她的风头?
苍仁曲不禁好奇,这位谨公子,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谨公子,太子到了。”宋谨身旁的侍卫提醒道。
很快,宋谨掠过她涌入人群,找到了宋曦,一同随在宋德身后去恭迎太子。
大堂外,两侧军卫开路,隔绝所有人数米有余。四名侍女左右拥护一名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前行,华盖随行其后。
那名男子便是当今太子顾岁吟。
苍仁曲记得,她在准备文试期间,父母终日将顾岁吟挂在嘴边,他的名号都快磨出苍仁曲的耳茧了。
不过,他们并非要为女儿立榜样,相反,顾岁吟从未参加过文试武举,王上让他直接参管边容二州的军政——正好是她父母各自的辖地。
自建朝以来,万邦子民邦无论何种出身,都必须经过文试武举才能入朝为官,王上此举显然背离初衷。她父母连番上奏,却只换得王上故作糊涂。
她父母眼里的顾岁吟对民生百态可以说一无所知,小至庄稼农作、市井商贸之细节,大至关乎百姓温饱的漕运粮价、边疆屯田之策。他徒务虚名,专攻权术制衡,为博君心,习惯在政绩奏报粉饰太平。
苍仁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苍许两家唯一的关联,只有父母姻亲,而顾岁吟曾与她的父母共事——她的父亲来自许家,她的母亲来自苍家。
不敢笃定顾岁吟在这场变故扮演了什么角色,说不定他了解其中内幕。
顾岁吟着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成为宴堂的座上宾。
宋德特意将宋曦安置在自己身侧,父女二人独占离主宾最近的尊位,位于一人之下,凌驾于满堂宾客之上。
宋谨的座次稍逊一筹,被安排在宋德对面。这个位置虽不显赫,恰能将苍仁曲的身影尽收眼底。
宋德设宴本为将宋曦引荐给顾岁吟,与宋谨毫不相干。
宋谨悠然自斟一杯茶,本能看了一眼苍仁曲,她的笑容依旧温和,只听宋德对顾岁吟奉承道:“去年殿下揭发容州刺史与边州都护勾结贪墨国库一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魄力,当真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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