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的别院位于宋府东南角,到东院书房有百余步距离,中间横亘一处偌大花园。
苍仁曲虽腿脚不利索,手臂力量不容小觑。她身形高挑,单脚一跃,双手抓住树干,向前跃出丈米之远,随即单脚平稳落地。
她从小便爱这么玩,即使很多次不小心摔折了腿,被家人絮絮叨叨,但正是这个冷僻的喜好,阴差阳错地成就她日后非凡的轻功。
不过宋府树木太少,且树干多细枝娇弱,经不起折腾,苍仁曲只荡了几个回合,遥见书院只剩五十步距离,跃身下地,拖着伤腿蹒跚前行。
二进书院,书房依旧亮着灯。
这次苍仁曲小心观察地面,生怕再踩到地上的书。
她想不明白为何宋谨喜欢在书院乱扔书本,让这些书白天晒太阳的理由实在蹩脚,难道真的为了防止夜猫子闯入吗?
“怎么才来?”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苍仁曲心头一跳。
她循声望去,宋谨伫立在曲水亭下,月色倾洒,为他半边白袍镀上一层银辉。苍仁曲同样一袭白衣,二人如同两道银月互相遥望彼此。
苍仁曲沉迷研究地上的书,竟一时疏忽曲水亭明晃晃站着个人。
“抱歉,谨公子。我腿脚不便,走路慢了些。”
她弯身鞠了一躬,正要往曲水亭走,宋谨先行从曲水亭出来,面色毫无波澜,客套地问候一句:“伤势如何?”
“脚折了,得休息十天半个月。”
“嗯。”宋谨向下扫了一眼,便回身慢步走向书房,“随我进来。”
阿奇先一步为宋谨开门,宋谨跨入书房,对他说道:“阿奇,你在外面侯着。”
“是,公子。”
苍仁曲颇为吃力地登上台阶,阿奇扶了她一把,护送到门边,悄悄对她说道:“公子这会儿发脾气了,进去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苍仁曲点头:“多谢提醒。”
阿奇关上了门。
苍仁曲暗暗打量四周。书房室内宽敞整洁,炉烟袅袅,格调简雅,两排书架立于书案两侧,架上书籍并未填满,空余大半。
“脚折了,怎么不叫个人路上陪着你?”宋谨坐靠在书案边,关心仍挂嘴上。
苍仁曲疑惑,他不是在发脾气吗?
“有劳公子挂心,小伤而已,我可以自理。”
宋谨面不改色,突然问道:“那么在你看来,是不是没人看管,便能在此为所欲为?”
苍仁曲一脸无辜:“谨公子,此话何意?”
“有人声称,你在宴席当日看到过后厨为阿姐取用水果,可她的贴身侍女却言,阿姐从未有过如此吩咐。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苍仁曲支支吾吾。
“你当时去后厨做什么?”宋谨质问道。
苍仁曲闻言色变:“对不起公子,我当时太饿了,想去厨房偷拿几个果子吃,这......不犯事吧?”
宋谨语气一松,出言宽慰:“几个果子而已,宋府才不计较。何况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实属正常。”
苍仁曲松了口气,他却话锋一转:“只是,这个案子太子盯得紧,家父也在不断施压,令我着实难办。眼下这情形,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苍仁曲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谨铺垫完前奏,直接开门见山:“你自称去后厨只为果腹,但我未亲眼见证,不知真假。我只敢揣测,萧武署特地安排你进入宋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竟能打败我的武学师父,实力深不可测,若在宴席上下毒,不无可能。”
苍仁曲震惊,这人有毛病吧?因为打败他的师父耿耿于怀而出此下策?
况且那日明明是他的师父故意放水,他这做徒弟的难道察觉不出来吗?
可见他心肠堪比雏鸡,狭隘无比!
无奈权势当头,苍仁曲不得不低人一等,刻意表现得惊慌失措,求助道:“谨公子,我并非有意与您作对!此事与萧武署无关!请不要把我交代上去!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谨眼神微动,语气平平:“你走过来。”
苍仁曲依言,举步维艰慢慢靠近,隔着书案站定在他面前。
宋谨扯住她一角衣袂,拇指摩挲上面的衣纹,轻言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最近想换一个侍从,最好是身手不错之人。你愿意舍弃阿姐的锦衣玉食,追随我吗?”
苍仁曲敏锐捕捉其言中关键:“换?”
长夜漫漫,阿奇在门口枯坐良久,忍不住打了个盹,不知公子审问了些什么,阿曲一更进去,现下夜过二更,里面仍无动静。
他只手撑脸撑酸了,换另一只手继续瞌睡,如此往复四五回。终于,门开了。
他回头,苍仁曲与宋谨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看来宋谨也准备休息了。
阿奇对苍仁曲小声说道:“阿曲,你腿脚不便,待会儿我扶你回去吧。”
苍仁曲见阿奇睡眼惺忪,不忍心再劳烦他,恰巧他的话被宋谨听见,回绝道:“不用。阿奇,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
“哦......啊?”阿奇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苍仁曲更不想让宋谨送自己回去:“谨公子,大可不……”
“走吧。”宋谨打断她,伸出胳膊,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苍仁曲难为情地攀住他手臂,背地里与阿奇交换眼神,彼此目光充满了困惑。
最后,二人在阿奇的目送下离开书院。
苍仁曲失去自由,不得不真伪装成骨折,以防身边的宋谨发现破绽。
宋谨甚至放慢脚步迁就她,回去的路途像漫长的凌迟,让她演得十分难受。
就这样,两人慢吞吞行至花园。
她演得累,挽着他的胳膊,特别想狠狠掐一把,可碍于主仆身份,她只收了收指尖,强忍住了这份冲动。
细微的举动立刻引起宋谨察觉,他转头看向苍仁曲。
“怎么了?公子?”苍仁曲莫名心虚。
“瞧你脸色不太好,先休息一下吧。”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尾音轻扬,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苍仁曲靠坐在假石上,望见宋谨驻足的背影,忍不住问道:“谨公子不让阿奇送我回去,是担心我向阿奇泄密吗?”
宋谨仍然背对着她:“你似乎始终对我心存戒备。同样是送你回去,你更愿意信任没有多少交集的阿奇。方才我们在里面说了那么多话,我原以为你敞开心扉认定未来的新主。”
苍仁曲理直气壮辩驳道:“谨公子多虑了,其实我当时打算婉拒阿奇,没来得及开口,便让你打断了。至于信任,您之前不信我到后厨只为果腹之事,无凭无据断定我是下毒凶手,以莫须有的罪名逼我归顺,如此做派,让我如何打心底信服您?”
宋谨转身,朝她慢步走近,平常毫无波澜的脸庞,此刻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苍仁曲毛骨悚然:“抱歉公子,我头脑一热失了分寸。”
话音刚落,宋谨已经走到她身前,挡住她头顶的月光。苍仁曲欲站起身,肩头被他按住。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阿曲。”宋谨低下头,注视着她的双目,一字一句珍重道,“只要你肯全心全意为我做事,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苍仁曲全当耳旁风,只一味点头:“是,公子。”
宋谨的微笑顷刻消散,伸出胳膊:“起来,继续走吧。”
苍仁曲双手抓住胳膊,起身之余,趁机掐了他一把。
宋谨闷哼一声,却没有计较:“手挺有劲。”
“过奖。”苍仁曲暗爽,心情好多了。
其余路程,二人再无交流。
宋谨的别院位于宋府西南角,行至岔路,离宋曦的别院还剩十余步,二人作别,宋谨目送苍仁曲自行回去。
苍仁曲回屋为时已晚,所幸今晚小诗值夜,屋里没有任何人。她拿出一只香包,藏在小诗床头的被褥底下。
这只香包为萧教头所赠,有安神镇梦的效用,苍仁曲此前每晚枕着睡觉,逐渐摆脱了梦魇。
自家中生变,苍仁曲几乎每晚噩梦连连,梦里无一例外是她见证家门抄斩的场面,正因没有亲眼所见,抄斩场面从不重样,次次如新,愈发狰狞。
自入了萧武署,她不想噩梦缠身,索性很少睡觉,经常彻夜练武直至天明,只用了大半年时间,已经打遍萧武署所有弟子,无人是她对手。
苍仁曲躺回床上,闻着指尖残存的香味入睡。
一夜无梦。
明明昨夜苍仁曲与宋谨回来的路上没有任何人经过。今早小诗回屋,却知晓了此事。
“阿曲,昨晚真的是谨公子亲自送你回来的吗?”
“没错。”
苍仁曲好奇小诗为何消息如此灵通,而小诗也好奇她与宋谨夜路同行的细节。彼此心照不宣,打算一起用早饭的时候再互相八卦,可就在结伴同行的路上,苍仁曲突然被一位侍女叫住。
“阿曲,小姐让你过去一趟。”
“好。”
苍仁曲胳膊一紧,小诗轻轻拽了她一下,小声提醒道:“谨言慎行,尽量别向着谨公子。”
小诗眼神微妙,苍仁曲懵懂应道:“好。”
侍女趾高气昂,在前头领路,行步匆匆。
苍仁曲腿脚不便,为了跟上她,只得单脚跳跃紧随,落地声声闷响,途中侍女回眸瞥了一眼,非但没有放缓脚步,反而加快几分,与她拉远距离。
苍仁曲:“……”
幸好宋曦屋子离的不远,苍仁曲接连跃过十余块青砖,安然无恙地抵达门前。
宋曦的房间花香四溢,光线通透,珠帘玉幕金光闪闪,满室陈设皆是当下最奢华的样式,贵气逼人。
宋曦身子已然痊愈,独自享用早膳,两名侍女服侍左右,一人盛食,一人摇扇,另有两名侍女在卧房为她准备今日要穿的三套着装,窗台边的侍女正在修花,茶案边的侍女在认真沏茶。
“你来啦,阿曲。”宋曦笑脸相迎。
“小姐唤我何事?”
宋曦并未理会,恰好侍女将温好的粥放在她面前,她执起玉勺,在粥里舀了又舀,终于舀起一勺,慢慢抿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苍仁曲:“昨晚阿谨都问了你什么?”
苍仁曲老实回答:“谨公子问了我宴席当天都做了什么,还有……问了我与萧武署之间的事情。”
“他昨晚为何亲自送你回来?”宋曦追问道。
“小姐…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苍仁曲吞吞吐吐。
宋曦身旁摇扇的侍女训斥道:“快说!不赶紧交代清楚,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曦纵容侍女的脾气,无动于衷,若无其事般喝了几口粥。
苍仁曲畏畏缩缩交代道:“谨公子见我是新人,尚有几分身手,便有意拉拢我,因为他大抵确认了凶手……”
宋曦当即打断,抢问道:“凶手是谁?”
苍仁曲摇摇头:“他没有说,只透露了这个人……这个人来自小姐的别院。”
“什么?!”宋曦大吃一惊,玉勺脱手而出,砸进碗里。
摇扇的侍女厉声道:“你敢发誓,此话属实?”
苍仁曲眼神坚定,对天发誓:“我敢发誓,句句属实。”
宋曦强颜欢笑:“阿曲,那你觉得待在我这里好,还是想去阿谨那边?”
“小姐,我入府虽晚,您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绝对不会背叛您。”苍仁曲言辞诚恳。
宋曦满意点点头:“好阿曲,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叫个医生给你看看脚的伤势。”
“是,小姐。”
待苍仁曲离开之后,宋曦对身旁摇扇的侍女命令道:“小芸,去把阿奇叫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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