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喜》
//春城西//
第一章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以及科学调查研究表明，omega最早于十岁进入分化期且持续至十三岁，Beta分化期在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Alpha分化期在十五岁到十八岁之间。”
“据悉，南城区已经出现数起于Alpha分化期内分化为Beta的案例，区卫健委发布称，数起案件共同特征是这些家庭中都存在Alpha家庭成员利用压迫信息素进行家庭暴力，但其中关联尚未得到专业论证，但这一特征已经得到了‘非Alpha联合保护协会’的高度关注。”
“另外，近期南城区某中学连续出现Omega蓄意释放诱导信息素，进而同尚未分化的Alpha进行非标记型性行为，进而引发自身信息素紊乱，已造成校园恐慌，与此同时，再次引发反对‘非Alpha联合保护协会’方的抗议，……。”
陈思文右手肘支架在沙发扶手上，垂着手腕握着遥控，眉头紧皱，在新闻主播话还未说完便匆匆换了台。
身着蓝色正装，一脸国泰民安的新闻主播专业地报道着，“……也抢先向市场推出防护口罩新品，旨在为未分化群体提供更安全的成长支持。”
陈思文又快速按动了电源键，电视瞬时黑屏，还映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容。
虽然没听到是哪个公司，但这款口罩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客厅里快一周了，远远早于市场流通时间。
他厌烦、恐惧、无措。
厌烦那个光鲜亮丽的丈夫，当着公众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实际上却一直在用压制信息素对待自己。
他一直在说让自己闻闻，让自己为之动情，可他一个医学毕业的，怎么会不知道Beta根本就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无论是谁的。
直到被他掐得疼痛不已，流出眼泪时，他又开始抱着自己说对不起，周而复始，兜兜转转快十年。
陈思文一度不认可自己的Beta性别，甚至想过要去做性别转换手术，于是联系了大学时两人的共友——杨逍，他是南城区第一人民医院腺体移植领域的专家。
“杨逍，我想做腺体移植手术。”陈思文坐下，十指交叉停在桌上。
杨逍面露难色，清清嗓子道，“思文，不是我不想给你做，实在是这个手术……”
“我来之前就看看过你之前做的几个Omega转Beta的案例，都很成功不是吗？”陈思文情绪不稳定，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敲了几下桌子。
“但Beta转Omega危险系数很高的，在报道中看不到，不是说没有人来做，而是最终结果都不好，他们来做大多是因为在性关系中遭遇了很大创伤，”杨逍顿了顿，刚一直躲避的眼神小心翼翼抬起来看了对面的人一眼，“你没事吧？”
陈思文出神地想着。
他明明是受伤的人，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再度陷落一个更危险、更失控的境地？
所以他犹豫了，他觉得不值得。
而真正让他做出决定的是李成言找到了新的Omega，俩人彻底走到尽头，只不过李成言死死拖住了陈思文。
按理来说，儿子正处于Alpha分化期，理所当然地会分化为Alpha，但最近社会热议的议题，令他有些不安——原来多年来李成言不厌其烦往自己这副Beta身体上释放的压制信息素并不是没有任何效果——会对卧室门外看动画片的儿子产生影响。
他害怕自己不管不顾离开后，李成言这个变态可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于是他甘愿这样恐惧无措地守着，直到儿子分化。
盘腿坐在一侧的李思琰对突然熄屏的举动感到怪异，放下手机看向一脸惨白的人，担忧道，“爸爸，你没事吧？”
陈思文应激地往侧边挪动，生硬地转移着话题，“思琰，升学宴你爸已经订了餐厅，我俩之前看的那个过几天找时间再去，怎么样？”
“爸爸，”李思琰顿了顿语气，回想起刚刚新闻联播里插播的新闻，还是顺着陈思文的意思接下去，“我能不去嘛？”
陈思文撞撞他，笑道，“去吧，我们现在能省一顿是一顿。”
李思琰摊摊手，嘟起嘴，“行吧！”
思绪陷入五月份，是雨下个不停的日子。
据说隔壁校一个分化多年的Omega，在补课期间无端多次进入信息素紊乱，该情况被反映到了教育局，有关负责人基于近年来“非Alpha权益维护运动”达成协议内容，给南城区各个学校下发指令，敦促各校暂停补课。
具体情况被压下来了，因为违反当前协议的出发点落脚点——保护Omega。
久违的休息日给了李思琰呼吸的空间，他右手撑着公交车车窗沿，随心所欲到处张望，身体随着小声哼着的歌轻轻摇晃。突然熟悉装扮从车窗外闪过，他留心往后回望，只见路边亲昵低语的俩人，心上说是翻江倒海也不过如此。
“非Alpha联合保护协会站就要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语音播报结束后公交速度才开始缓下来，他立马起身站在后门冲着驾驶位急切喊了一声。
“师傅！停车。”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手不要握着门杆子，要等到站点处才能停，又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停。”
司机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脚也踩下了刹车。
李思琰因为没拉着任何东西，还是被缓停产生的惯性带着轻轻踉跄了两步。
李思琰大步跨出，愤怒、羞耻和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跑上前去，将夜来香味掺杂着一大股熟悉麝香味的Omega推开，大声质问道，“你谁呀！”
人来来往往，没带伞的只忙着继续赶路，对此情景充耳不闻。
一把黑伞随着质问声重重砸在地上，却溅不起一点水花，如同他愤怒的情绪无人承托。
李成言只是自然地将Omega挡在身后，还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呢！这是你小杨阿姨，今不是补课吗？怎么就回来了？”
那个重香的omega捡起伞，躲在身后小声抱怨道，“诶呀，我的新衣服都搞湿了。”
李思琰将搭在身上的手用力甩开，耸耸鼻神情略带着讥讽，“那我要怎么说话？伸出手来，介绍一下我是你蹦出来的孩子，还是问她是不是小三？”
李思琰使劲推搡李成言，语气越发激动，一方面是成年与未成年之间的差距，而更多的是Alpha与非Alpha在体型力量上所存在的巨大差异，李成言岿然不动。
一个人发疯，一个人淡漠，在刚刚围上来的不知情者看来，被认为无理取闹，应该倍受苛责的往往就是那个发疯的人，静默如水的人反倒占了上风。
李成言张口想要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活脱脱一副被青春期孩子折磨的模样，再次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小区里走，“咱回家，回家讲。”紧接着扭头对被冷落的委屈巴巴的Omega道，“你先走。”
那个香到令人犯恶心的Omega娇嗔跺脚道，“成言哥～！”
伴随这句像是娇嗔但更多是宣示主权的话，朝他们望的人越来越多，有熟人也不乏路人。
全是看热闹的。
不知道为什么李思琰视线中出现了好些重影，他不知道他们指得是罪魁祸首还是自己，他的头嗡嗡响个不停，他腿脚开始酸软快要站不住，这种感觉很熟悉，不知何时他身上已经建立了耐受，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李成言，大喊大叫道，“走哪去？是你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孩子也怕是有了，我看就是那个脏小孩。”
街坊邻里早就对脏小孩的父亲是谁，作尽揣测，有人说他爹已经染上脏病死了。
现在这句话无异于是诅咒李成言。
李成言沉着个脸，压低声音，用力撕扯他的胳膊，“李思琰，我和你爸爸在谈离婚了，先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离婚？
发生了什么？
李思琰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任由李成言拖着自己回了家。
缓过劲来，他固执地靠着李成言对面的墙，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态度，也等着陈思文。
陈思文在门口一如既往地换上拖鞋，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厨房，这才走近李思琰。
沙发上的李成言不知何时收起了烦躁不耐的神情，话语也变得软和许多，可话里话外大多还是为了他好才不跟他说的。
陈思文淡淡道，“都结束了，就让它过去吧？成言，你就把离婚协议签了，我打算回去了。思琰这么大了，我本就不打算瞒着他，现在他知道了也好。”
回去和去？是有差别的，是旧有归属和新建归属的区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不再是陈思文的归属，也许是当那个曾说“不要信息素契合只要他”的人违背诺言那一天起，也就是不顾家庭反对背井离乡追求真爱的第七年，李思琰上小学的时候，那个声称只爱他的人败给了生理，然后回家抚摸他抱着他吻他痛哭了好久的时候。
他决心要去找回原本的归属。
那一年他回去了，父母头发早已花白，精气神挺好的，他们坐在小院里，同自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默契地遵循着多年前说的气话，没有诉苦、没有寻求安慰。
仅仅只是看着彼此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李成言被烟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声音略带沙哑却有种上赶着开脱的意味，“思琰，我和你爸爸瞒着你，是想着你快要高考了，不想让你分心。我其实也不想离婚的！”
陈思文态度但凡强硬点，李思琰还可能也就会做个中间调停人，让他爸爸别在意别伤心。
因为强硬的话语总会让人感到有种得理不饶人的蛮横，即便做得是对的。
可他爸爸一开始就是低软的态度、退让的脚步，他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
李思琰抿紧双唇，良久才再次开口，“爸，我就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出轨的？”
李成言没应声，但是躲闪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行，我知道了，我跟我爸爸。”李思琰鼻息中带着嘲讽，“你倒是好，什么好人都让你装上了，要出轨的是你，不想离婚的是你。”
“等你长大些你就知道了！信息素契合这种事情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屑一顾，但……，哎，你不懂。”
也许是还存着一些为人父的良知，话还是没说完。
事实上，是他感受到了陈思文的情绪——皱着眉头，眼眸中都是厌恶。
良久，李成言将快要燃尽的烟头用手掐灭，抽了一口气，缓缓道，“思文，你再考虑一下，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了，开支只会一年比一年大，你能负担吗？既然你说不避着他，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都奔五的人了，谁背叛谁有这么重要吗？你是Beta根本感受不到信……”
“李成言！”陈思文没预料到李成言连这种话都能当着孩子说出口，截停了他的话，继续道，“如果你不签字，我会到法院起诉离婚，养活他的事情就不用你费心了。”
“爸爸，凭什么让他不费心，你这么多年为了家庭放弃事业，他呢？他还觉得占他便宜了？”李思琰抢过话来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是，这么多年都是你爸爸在照顾你，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承担的，但你也不能就说我什么都没有为这个家庭付出吧？吃的、穿的，还有你爸爸的，哪一样不是我在外面辛苦挣来的。”
陈思文屏息拳头握紧的状态无人知晓，这么多年里，话里话外，陈思文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这种直白的表达还是头一遭，而且还当着自己的儿子，他有些无措。
更难过的是，他小心翼翼为自己维持的体面，他儿子早就懂了。
“既然你承认了是你出轨了，”李思琰就是要把李成言一心想要掩盖的真相再次肆无忌惮地抖落出来，“我也不想和你争辩什么，你能挣钱，对，你确实能挣钱，学费、生活这些你要多负担些你没意见吧？”
李成言抓住机会站了起来，靠近李思琰，“我是你爸，能力强肯定是要多负担的，这些我和你爸爸离不离婚，都不会影响什么的，你只要读书，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按时打到卡上，还有你要买的要用的，这些统统不会少什么。”
李思琰自然而言地躲开了那只伸向他的手，不喜欢他身上那股复杂的信息素，“嗯，最好写个合同，算了，婚姻契约都可以成为一张废纸，我大学四年的你直接一次性付清。”
“你只要上学，这些费用都会按时到账上的，不用担心，”李成言提起杯盖在茶水上刮了刮，抬起茶盅轻轻抿了口，继续道，“但你也知道了只要毕业了，还是要靠自己，一直靠家里也不现实。”
“我知道，你不用太担心，我不会一直靠你的，”李思琰并不觉得这些话难听，他想着高考完的假期去找兼职，等上大学了就开始边兼职边学习，“那现在来讲一下，你挣的这些钱，我爸爸能占多少？这个家你刚都说了，我爸爸一手操持的，你算算爸爸能占多少比较合适？”
“离婚协议里写的是一百万。”
这一份离婚协议是陈思文找人写的，在李成言收到时，想的是原来这么点钱就可以结束两人的婚姻，真不可思议。
李思琰冷嘲热讽道，“爸，你现在也就这么些钱了，公司、房子，全抵债了？还是送人了？”
“李思琰，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李成言气不顺道。
陈思文赶忙站到李思琰前面，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别再多说。
李思琰倒更像是有了撑腰的人，探出头来，又开始伶牙俐齿，“我怎么说话了？我现在不吵不闹，说话声音还没有你大呢，怎么了害怕别人知道。”
李成言话赶话地吼道，“再说了，自从你出生，你爸爸就不上过班，用的都是我的钱，这些就不算了？”
紧接着一巴掌甩在李成言脸上，陈思文转而对身后的人说，“思琰，数是我提的，也是当初创业我卖掉家里给我留的房子拿出来的启动资金，这笔钱我拿走了，也算是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切割了。”
李成言显然忘了，听到的时候，心口像是穿了孔，疼且空。
他毫无反应地承上了这一巴掌。
最后，李思琰听陈思文的话留给俩人留了独处的时间。
陈思文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冷漠道，“等思琰分化后，你直接过户给他就行。”
“我都说了，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的，你怎么就不信呢？”李成言坐在沙发上拉着起身的陈思文，将额头抵靠在他的手背上，热流到手背上霎时变得冻人。
要是知道，自始至终是不会要的，陈思文心里想。
陈思文自嘲地笑，“一样？我以前不知道是一样的，你应该知道我的，喜欢吃的东西，我会吃到腻后换个其他的食物，一阵后再换回来。”
陈思文再对上抬眼起来的人，语气顿了顿，毫不留情甩开手苦笑着说，“但爱的人不一样啊，还是会一直爱的，等到被彻底伤透后，就不会再要了，李成言，我不要了。”
后面的喃喃自语不像是在告诉李成言，更像是警告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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