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船,高宣就扒开方宗平的衣服,检查他身上的伤口,果然,在右下腹部的位置,找到了一个仅用布条简单包扎过的伤,看起来像是刺伤而且伤得很深。怪不得方宗平虚弱成这般,逃命之下,没来得及好好处理伤口,失血过多,再加上在水中浸泡了两日,伤口溃烂肿胀得吓人,泛着惨白的颜色,这副样子,多半是已经感染。高宣摸了摸方宗平的额头,触手滚烫,看样子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他不死也得残废。
他望向船头的两主仆,求助道:“我现在不能带他出去,他发着高烧,需要马上医治,你们能帮我吗?”
维桑点了点头,高宣问道:“有没有清水,帮我喂他喝一点。”
“有。”夏云立刻从装荷花的竹篮里取出一个水囊,倒了一点水先洗去他嘴边的泥污,然后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几口。
“现在。”高宣望着方宗平,异常严肃的对他说道:“我要开始处理你伤口的腐肉了,会很疼,你要忍住。”
方宗平点了点头,高宣接过夏云手中的水囊,将剩下的水倒了一部分出来,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又吩咐夏云道:“云姨,帮我弄一块干净的布,给他咬在嘴里。”
“好。”夏云想都没想,直接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块衣襟,卷成不大不小的一团,给方宗平放在嘴里咬住。
“那我开始了。”高宣平静的说完这句话,然后从袖口里取出一把薄如纸片的柳叶刀,开始帮方宗平切除伤口上已经溃烂的腐肉。
这是维桑第四次见到高宣,看着他跪在船舱内,低着头,神情专注的一只手按在方宗平的腿上,一只手快如闪电般的在方宗平的伤口上挥动,每挥动一刀,他的额角就沁出无数滴细小的汗珠,然后越来越多,在他的脸上汇成一条小溪,顺着下巴、脖子淌了下来。高宣一共挥动了17刀,最后腐肉切除后,露出里边淡红色的正常肌肉,大概是因为此前流了太多血,这会反倒流血不多了。
高宣抬头看了眼方宗平,他亦是满头大汗,疼得整张脸几乎都变了形状,还好嘴里咬了一块布,要不然,只怕是一口牙都要崩碎了。伤口处理到这一步,还不算完,高宣又从怀里掏出来两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其中一个闻了闻,确认之后将瓶里的药粉悉数倒在方宗平的伤口上,等了一会,才拧开剩下的一瓶,也全倒了上去。
两瓶药粉下去,方宗平直接腿一蹬两眼一翻,维桑急了,伸手拍打他的脸道:“喂,你没事吧?醒醒,醒醒!”
高宣扔掉手中的空瓶,长吁了一口气道:“放心,他没事,只是痛昏过去了,过一会就会醒,醒来之后,再喂他一点水。”
夏云道好,高宣又得寸进尺道:“还有没有干净的布?他的伤口需要包扎。”
“有。”夏云又从衣襟上撕下很长一截,这下,长衣彻底变成短褂了。高宣从她手上接过去,将那块布撕成数条一寸来宽的布条,然后连接成一整长条,给方宗平在腰上缠了三圈,包扎得结结实实。
“好了,大功告成!”高宣拍拍手道。
维桑见方宗平身上脸上全是泥污,连眼睫毛都粘到了一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掏了条帕子在湖中打湿了,拿在手上给方宗平仔仔细细的擦脸,擦着擦着,突然将帕子一扔,指着方宗平惊呼起来:“云姨,是他,他是那个刺客!”
夏云勃然大怒,也不管方宗平醒没醒、伤没伤了,揪住他一只胳膊就要往船外扔。这船四周都是荷花荡,方宗平伤口刚刚处理好重新包扎,高宣哪能同意夏云将他扔下船,二人顷刻又争执了起来。
“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总之,他上次入府行刺,挟持维桑小姐不算,还险些伤了她的性命,如此阴险歹毒的小人,我遇到一次就杀他一次,怎可还救他性命!今天你若是不让我为维桑小姐报仇,就别怪我夏云翻脸不认人,回去之后,将此事禀报给侯爷,届时,你这个魏国公子,只怕也吃不了兜着走!”夏云咄咄逼人,施压给高宣。
“云姨,这可能是个误会。他是我的朋友,若让我知道他曾经做过伤害维桑小姐的事,我同样也饶不了他,但是,你看他现在昏迷不醒,是不是等他清醒后,咱们问清楚再动手?”高宣睁着眼睛说瞎话,想用缓兵之计让主仆俩冷静下来再说。
“误会?怎么可能!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今天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夏云懒得和他再费唇舌,直接上来抢人。
女人就是麻烦!高宣在心里哀叹了一声,伸手去挡,两人立刻在船上动起手来。小舟本就狭小,还载了四个人,濒临超载,两人这一交手,小舟瞬间失去了平衡,左右摇晃起来,坐在船头的维桑提防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栽下湖去,吓得她花容失色,两只手紧紧抓住船沿,惊叫道:“住手!”
夏云愤恨不平收回手去扶住维桑,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高宣道:“看在维桑小姐的份上,我先不和你计较,等咱们上了岸,你若不给我个交代,就休怪我无情!”
“就是就是,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照顾好维桑小姐的安全要紧。”高宣急忙赔上笑脸,心里暗暗道,离上岸还早着呢,我不把你俩摆平了算我输。
三人都各自在心里默默盘算,一时无声。太阳逐渐西斜,高宣将小舟划出了荷花荡,脱下自己的长衫和靴子,放在湖水里清洗干净上边的泥浆,拧了拧水又穿在身上。维桑蹙了蹙眉,但忍住了没有说话。
“维桑小姐。”高宣开始找话题聊天:“你可知你外祖父和前朝齐帝是何关系吗?”
“宣公子,我家侯爷的事与你魏国无关,请你不要在维桑小姐面前蜚短流长!”夏云警告道。
维桑淡淡一笑道:“云姨,无妨,让他说下去。”
高宣见她没有反对,顿时眼前一亮,开始滔滔不绝道:“说起来,其实云姨是最知道内情的,你外祖父与前朝齐帝乃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原本不姓文,而是姓刘,你母亲的名字应是刘清芳,一生下来即被齐帝敕封为安如郡主,与安阳公主姐妹情深,即使当年你外祖父因策谋逼宫被贬往益州,你母亲大多时候也还是在京城的南平王府居住。后来,你外祖父引梁兵入城,齐国因此被灭,萧桀称帝,你外祖父因而才改为姓文,受封忠义侯。”
“梁兵入城后,在京城屠杀了七天七夜,所有不愿投诚的军臣百姓,都遭到了萧桀的屠杀,当中,你外祖父可说是其中的头号刽子手,但凡曾经得罪过他或者指责他杀兄卖国的人,几乎都被他举家屠尽,哪怕是襁褓小儿,也没能逃脱毒手!此后几年,京城百姓几乎没人敢再提当年之事,而到了你们这一代,似乎已经彻底忘却了自己原本的姓氏。云姨,我说的可对?”
面对高宣的指证,夏云没有回答,等于默认他方才所说,维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怪不得忠义侯府人人讳莫如深,怪不得当初外祖父宁愿她受伤也不肯放走刺客,这样抛宗忘祖、弑亲叛国的罪证,当然是抹得越干净越好。但是,外祖父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但此事与高宣又有何关系呢?维桑突然质问道:“你是魏国的公子,却对他国他家的事如此关心,难道仅仅是出于打抱不平,而不是另有所图?”
“我的确另有所图。”高宣翩然一笑,缓缓道:“前朝齐后乃魏国人,宣的祖母与她关系匪浅,此番我来大梁为质子,临行前祖母特意交代,希望我能寻到齐后与安阳公主的骸骨,将她们带回魏国好生安葬。而你眼前此人,他是昔日凤阳宫中的一名小小侍卫,名叫方宗平,我本来想通过他打探齐后和安阳公主骸骨的线索,后来却因敬佩他的忠义不屈而和他成为了朋友。”
见维桑面上的神情略有缓和,高宣当即拱手相求道:“维桑小姐,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绕过方宗平一命,待他伤愈后,我定会让他向您负荆请罪!”
“小姐,不可!”夏云急忙阻止道:“此人不仅是挟持伤害过您的人,而且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您若放了他,一旦被朝廷知晓,就是侯爷也救不了您的性命!”
“我知道的,云姨。”维桑目向远方,淡淡道:“毕竟是外祖父有错在先,他想替主报仇,也无可厚非,维桑就当是在替外祖父赎罪吧,母亲如果还在,想必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听她提及文清芳,夏云眼中悲痛的神情一闪而逝,默默的坐了下来,不再反对。
高宣待天色将暗时才将小舟划回岸边,主仆俩匆忙下船,雇了辆马车返回侯府,少不得一番解释,还好文侯一听是女儿的忌日,又见维桑的确摘了数支白莲,并不疑有他,主仆俩安然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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