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的温度还在。
那不是错觉。小七的手指确实还扣着我的，指尖微暖，像一缕不该存在于此刻的火苗，在我快要熄灭的识海里轻轻晃动。晶体已经爬过胸口，压得呼吸成了碎片，可就是这缕温热，让我残存的意识没有彻底沉下去。
光柱稳了。
金紫双流缠绕成螺旋，扎进地核深处，黑晶的裂缝正缓缓闭合。断界阵在修复，我能感觉到大地脉动重新接续，像是断裂多年的筋骨终于被缝合。可就在这一刻，识海猛地一震。
不是痛，也不是冷，而是一种被撕开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手从看不见的地方伸进来，把我的神识一层层剥开。眼前没变，依旧是我躺着的石台、悬浮的小七、头顶裂开的缝隙透下的微光。但那些画面开始抖动，像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荡出陌生的影子。
我看见自己站起身，青霜剑握在手中，剑尖滴血。
那个“我”站在雪夜里，脚下是寒月宗大殿的废墟。小七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半截断剑，眼睛睁着，却没有焦距。她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泪，也没有怒，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然后她抬手，将剑拔出，转身离去。
另一重画面浮现：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可这次是我跪在地上，抱着小七哭喊。他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而我手中的剑早已断裂，只剩一个柄。我仰头嘶吼，声音撕裂风雪，却无人回应。
再一道涟漪荡过，我看到自己举剑斩向孩童模样的小七，手臂挥下时颤抖不止；又有一幕里，我被少年模样的他逼到墙角，剑锋抵喉，他眼神空洞地说：“你早该死了。”
每一幕都不同，每一场抉择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杀他，或被他所杀。救他，或弃他而去。每一次轮回，我都站在同一个岔口，做出不同的选择。有的我疯了，有的我逃了，有的我甚至亲手毁了阵眼，只为不让任何人再踏入这片土地。
可无论哪个我，最后都站在废墟之中，孤独如影。
我想躲开这些画面，可它们不是幻象，它们像是从某个更深的地方投射出来的真相，是无数个时空里真实的我，正在同时经历各自的结局。我的意识被拉扯着，几乎要碎裂在这片乱流中。
就在这时，那只手的温度又传来。
不是现实中的触碰，而是留在识海里的余温——小七握住我的那一刻，留下的一点火种。它不强，却稳定，像一根细线，把我即将溃散的神识一点点拉回中心。
我记得他说的话。
“百年前你就抱过我了。”
不是我在守他，是他一次次回到我身边。不是我选择了牺牲，而是我们共同走向了这一刻。无论在哪条时间线上，只要他还存在，总会找到我；只要我还活着，也绝不会真正放下剑。
这份执念不是单向的。
是双向的牵引，是两道灵魂在无数轮回中不断靠近的轨迹。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画面……不是偶然出现的。它们被展示给我看，像是一场演示，一场审视。有人在看，在观察每一个“我”会如何选择，会否偏离既定的轨道。
我猛地朝最清晰的一幕冲去——那个杀了小七后转身离开的我。
近了，我能看清她的侧脸，那上面没有悔恨，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空茫。可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我注意到画面边缘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像玻璃上的划痕，几乎不可察觉。
我又看向其他画面。
全都有。
每一道影像的四角，都浮着细微的裂纹，像是承载它们的容器正在崩坏。这不是记忆，也不是幻境，是被人强行投射进来的片段，是某种存在的窥视留下的痕迹。
我停住。
不再逃避，也不再抗拒。我站在所有时空的交汇点，任那些影像冲刷我的意识，却始终盯着那道裂痕。我知道，只要再等一瞬，只要它们撑不住了——
轰。
所有画面在同一刻破碎。
碎片如灰烬般飘散，露出其后无边的虚无。而在那虚空中央，一只眼睛缓缓浮现。
巨大，静止，通体呈现深紫之色，像是凝固的夜空。它没有睫毛，没有瞳孔的细节，可我能感觉到它的注视——不是看，是穿透，是从高处俯视蝼蚁般的凝视。
它不属于任何生灵。
它只是存在，就像规则本身。
我认不出那是谁，也不知它何时开始注视这一切。但我知道，断界阵的重铸，双生契约的归位，甚至我们的每一次抉择……都在它的视野之内。
它一直在等。
等我们走到这一步。
我的意识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溃散。可就在那紫色眼眸微微转动的刹那，我识海深处再次响起一声轻语。
不是小七的声音。
也不是我自己。
是一个更古老、更遥远的低鸣，像是从阵法最底层传来的回响：
“……未完。”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只眼眸闭上了。
不是眨眼，而是整个存在瞬间隐没于黑暗，仿佛从未出现。所有的压迫感随之消失，识海恢复平静，只剩下我残存的意识悬在生死之间。
我没有动。
也没法动。
可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那眼眸是真的，那些时空也是真的。我们以为完成了使命，其实只是走到了某个更大布局的入口。
小七仍漂浮在光柱边缘，面容安详，掌心那道旧疤隐隐泛着微光，像是还残留着某种联系。他的身体没有消散，灵魂也没有完全离去。
他还在这里。
或者说，他的一部分，始终与我同在。
我没能睁开眼，喉咙发不出声，连手指都无法抬起。晶体已经蔓延到脖颈下方，皮肤下传来沉重的僵化感，像是整个人正被封进一座无形的碑中。
但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的震动，自地底深处传来。
不是来自地脉，也不是光柱的共鸣。
是某种东西……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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