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小七的手还搭在我的腕上。我起身时，他跟着站直，动作没有半分迟滞，像是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线早已绷得笔直，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没有回头去看水晶林，也不再望天穹。那些脸已经消散，但我知道它们不是离去，而是沉入了风里、土里、树根深处。青霜剑横在臂弯，剑身温顺，像一段被驯服的旧梦。
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不是警告，也不是挽留。是山在察觉我们的意图后，本能地收紧了气息。结界残余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我们周身织成一层看不见的膜，阻着脚步，也压着呼吸。
小七轻轻吸了口气，眉心魂印泛起微光。我没说话，只是将手掌覆上他的手背。那一瞬，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而他的脉搏却变得清晰，像两股原本错开的潮水，忽然找到了同频的节奏。
“我们不是离开。”我说。
话音落，魂契的光自掌心漫出，顺着地面游走，如细藤攀向四方。前方的雾气裂开一道缝隙，一条石径从荒草中浮现出来，蜿蜒向下，通向山门之外。
这路以前没有。
可它又像是本就该在那里。
我们并肩踏上石阶。每走一步，身后的雾就合拢一分。等走到第三十级时，再回头，整座青冥山已被白茫茫吞没，连一丝轮廓都不见了。
下山路比想象中安静。
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只有鞋底踩过碎石的轻响，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模糊的人语。越往下，空气越暖，带着柴火与泥土混杂的气息。
终于看见第一间屋檐。
低矮的茅草顶，墙是黄泥夯的，门框歪斜，挂着半旧的布帘。村口立着一口井，井绳垂在辘轳上，没人收回去。井边一块石板磨得光滑，上面刻着几道浅痕——我蹲下身，指尖抚过那纹路。
是寒月宗的标记。
不是新刻的。边缘已经被风雨啃噬多年，裂缝里钻出了青苔。
我站起身，往村里走去。
一个孩子从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提着竹编的灯笼，红纸已经褪色。他看见我们，脚步顿住，眼睛睁大。我没开口，小七也没动。
那孩子忽然把手里的灯笼递过来，嘴里嘟囔了一句：“师叔祖……回来了？”
他说完就跑了，头也不回。
我和小七对视一眼。他眉心的光闪了闪，我也感觉到了——刚才那一瞬间，有股极细微的牵引，从孩子身上掠过，像是风吹动了某根断了许久的弦。
我们继续往前。
路过一家门前，有个妇人正在剁菜。刀起刀落，节奏稳定。我们走过时，她抬眼看了我们一下，目光平静，没有任何惊讶或戒备。可就在她抬头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她眉心有一道极淡的紫光闪过，快得像错觉。
再往前，一个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手里捏着烟斗。他冲我们点了点头，我们也点头回应。当他低下头去点火时，额角浮现出一线微弱的印记，形状与我们的魂印几乎一致。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
三次以上，就是规律。
我在村口那口古井边停下。井水很清，映出天空，也映出我的脸。我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水面。
倒影晃了晃。
紧接着，所有映在水中的面孔——无论是远处洗衣的女人，还是蹲在墙根抽烟的男人——他们的额头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纹路。一圈螺旋，由内向外延展，如同某种沉睡的印记正被无声唤醒。
我没有惊动他们。
收回手时，水波荡开，倒影破碎。
“他们不是在等我们回来。”我说。
小七站在我旁边，望着井台边缘爬满的藤蔓。
“他们是记得，只是还没醒来。”
他声音不高，却像落在静水里的石子。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朝村外走去。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子。炊烟升起，狗在吠，孩子在笑。一切如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
我们穿过田野，走向更远的地方。
路上遇到一个挑担的农夫。他肩上压着扁担，走得吃力。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侧身让路，嘴里说了句“慢些走”。就在他抬头的一瞬，眉心微光一闪，随即隐去。
又是一个。
再往前，一片稻田边上，有个小姑娘蹲在田埂上玩泥巴。她捏了个小人，突然抬头冲我们笑。我看见她额角的皮肤下，有一丝极细的光流过，像埋在土里的根须悄悄发芽。
我们不停留，也不解释。
只是走。
天光渐渐亮起来，雾散了，阳光洒在肩上。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平稳流动，不再像从前那样孤注一掷地压制什么，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小七的步伐也很稳，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护在身后的少年，而是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的人。
翻过最后一道坡，眼前是一条官道。
石板铺得整齐，路边有驿站的残迹，木柱倾斜，屋顶塌了一半。一只野猫趴在柱子上打盹，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懒洋洋掀了下耳朵。
我们踏上官道。
刚走出十几步，迎面来了个行商模样的人，背着包袱，拄着棍子。他低着头赶路，快要擦肩而过时，忽然停了一下。
他没看我们。
可我看见他眉心的光，比之前的人都要亮一点。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这不是终点。
这才是开始。
他的右脚抬起，鞋底沾着一块湿泥，正要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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