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抓住我手腕的瞬间，青霜剑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从内里撕开。一股滚烫的气流顺着经脉倒冲而上，肩上的旧伤骤然炸裂，血顺着臂弯滑下，滴在泥里发出轻微的“啪”声。
我没有挣脱。
那股力量已经钻进识海，像潮水般涌来，画面一片混乱——烛火摇曳的大殿，百名弟子跪伏于地，手中符纸燃成灰烬；阵眼中央浮起一道光幕，映出山外黑云压境，魔影翻腾；有人在诵咒，声音低沉整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赴死的决绝。
我站在大殿外，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那个孩子睁着眼，不哭也不闹，目光清亮得不像婴孩。他看着我，嘴唇微动，竟吐出一句话：“你若护我，阵必破，宗必亡。”
我浑身一颤，现实中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小七的声音，却又不是。苍老、空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记忆继续推进。
宗主倒在血泊中，临终前将婴儿塞进我怀里。“此子非寻常血脉，若阵成，他必亡。若你不忍，便带他走。”他的手指死死扣住我的腕骨，“但你要记住，这一走，便是背弃全宗。”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抱着孩子后退了一步。
风从山门吹过，卷起满地残叶。我转身要走，身后传来锁链绷紧的声响——那是连接阵眼与灵脉的铁索，正一根根沉入地底。封魂仪式已经开始，百名弟子齐声念咒，魂光在头顶汇聚成环。
就在这时，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那一声啼哭刺穿耳膜，像是某种预兆。我脚步一顿，低头看他，他挣扎着抬起小手，指向大殿方向，嘴里含糊喊着：“娘……娘……”
我不该停下的。
可我还是停了。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扭动，眼泪鼻涕蹭在我的衣襟上。我听见自己心跳加速，指尖发麻。那一刻，我不是守阵人，只是一个被哭声钉在原地的凡人。
然后，我拔出了剑。
青霜剑出鞘的刹那，天地静了一瞬。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挥下的那一剑。只看见剑光闪过，连接阵眼的最后一根灵脉锁链应声而断。断裂处喷出赤色血雾，洒在石阶上，迅速凝固成暗红纹路。
大殿内的诵咒戛然而止。
所有人抬头望来，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悲悯。
紧接着，黑气从地底倒灌而出，如同无数条蛇缠绕上升。弟子们的身躯开始崩解，化作点点光尘，被吸入裂缝之中。有人张嘴想说什么，却连声音都没留下，便彻底消散。
我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白发一寸寸变灰。
风吹过废墟，只剩我和怀中哭累睡去的婴孩。
记忆到这里猛然收束，像被人狠狠拽回现实。我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冷汗顺着脊背流下。青霜剑插在身前，剑身还在微微震颤，仿佛刚刚那一剑，仍卡在它体内。
小七还躺在岩石后，脸色苍白，后颈的红纹已经蔓延到脖根，边缘微微发烫。我爬过去查看，指尖刚触到他皮肤，那纹路竟轻轻跳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收回手，喘了口气。
原来如此。
寒月宗不是毁于魔潮，也不是败于内乱。它是被我斩断的。为了保住一个不该活下来的孩子，我亲手劈开了护山大阵的最后一道锁。
难怪信纸上写着“师父，寒月阵法被改”。那不是别人动的手脚，是我当年那一剑留下的裂痕，百年未愈。
难怪青霜剑会与魔气共鸣。它沾过阵血，也斩过宗门命脉。它不是纯粹的守护之器，它是罪证。
我盯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刚才划破的伤口。血已经止住，结了一层薄痂。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割开，就再也合不拢了。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短促而尖利。
我抬头望去，天边已有微光渗出，照在寒潭残冰上，泛着冷白的光。那些曾浮现在水中的铁链早已沉没，水面平静如镜，映不出任何倒影。
我缓缓站起身，腿骨因久跪而僵硬作痛。我扶着岩壁撑直身体，目光落在小七脸上。他睫毛轻颤，似乎要做梦了。
我蹲下身，将外袍重新裹紧他肩膀。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他。可就在指尖离开他衣领的刹那，他嘴角忽然抽动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一声笑。
那不是孩童的笑容。
太安静，太深。
我僵住，指尖悬在半空。
下一息，他眼皮底下忽然掠过一道红光，快得像错觉。但我知道不是。那红纹在他皮下缓缓移动了一寸，停在喉结上方，形状扭曲，竟隐约拼出半个字形。
我没看清是什么。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我长发纷飞。我抬手拨开发丝，再看时，那纹路已恢复如常，静静伏在皮肤下，像睡着了。
我慢慢退开几步，靠在岩壁上，胸口起伏不定。
我已经记起来了。
可有些事，想起来比忘了更痛。
青霜剑还插在泥里，剑柄沾了血，握上去会打滑。我走过去，弯腰握住它。剑身冰冷，却在我掌心轻轻一震，像是提醒什么。
我把它拔出来，横在膝前。
天快亮了。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小七必须活下去。
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带走他。我是要弄清楚，为什么宗主说他“非寻常血脉”，为什么他在婴儿时就能开口预言，为什么那红纹会动，会变化，会……模仿文字。
我盯着山腹方向。那里有一片荒芜的坡地，埋着旧时碑林。我记得有一块石碑，刻着历代守阵者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我抱起小七，将他背在身后用布带捆牢。他很轻，呼吸微弱，体温偏高。我摸了摸他额头，烫得惊人。
我迈步向前，脚步踩碎薄冰，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出三步，我忽然停下。
背后传来一丝异样。
我猛地回头。
青霜剑的剑尖不知何时偏离了原本指向，微微垂地，正对着我的影子。而影子前方的地面上，有一小滩未干的血迹——是我的，也是小七的。
血面平静无波。
但就在下一瞬，血珠表面轻轻凸起一点，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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