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表面凸起的那一下，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呼吸。
我盯着那点微颤，手指蜷紧。青霜剑还握在手里，剑尖垂地，纹丝不动。可我知道，刚才那一瞬的异动不是错觉——这山里还有别的东西醒了。
小七在我背上轻轻抽了一下，布带下的皮肤烫得吓人。我抬手探他后颈，红纹又往上爬了半寸，边缘发黑，像被火燎过的纸边。不能再等了。
我迈步往前走，脚踩碎冰的声音在坡上回荡。荒坡比记忆里更陡，石缝间长出扭曲的藤蔓，缠着几块断裂的碑角。那些字迹早被磨平，只剩残痕。我顺着枯溪往下走，水道干涸，底部铺满灰白碎骨，踩上去发出细响。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土坡塌陷出一道裂口，黑石半埋其中，棱角锋利如刀。我停下脚步，将小七放下，靠在一块斜插的断碑旁。他嘴唇发紫，呼吸短促，额上渗出冷汗混着黑气，像雾一样浮在皮肤表面。
我拔出青霜剑，剑锋划过掌心，血珠滴在他眉心。他猛地一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红纹缩了一线。血落在他衣领上，迅速被吸进去，不留痕迹。
我皱眉。这不是第一次见血被吸收，但从前只是浸染布料，这次……像是被什么主动吞了进去。
我抬头看向那块黑石。它露出地面的部分不过三尺高，却压得整片荒坡沉闷异常。走近时，剑柄传来细微震感，不是警告，也不是共鸣，更像是……牵引。
我用剑尖刮去石面苔藓，腐绿碎屑簌簌落下。底下刻痕浮现，“断界碑”三个古篆清晰可见。笔画深峻，每一划都像是用利器反复剜刻而成。
风从坡顶灌下来，吹得我衣袖翻飞。碑面忽然泛起一层薄雾，冰冷刺骨。耳边响起低语，不是从四面八方来，而是直接钻进耳道：“你不该回来。”
我没有答话，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碑上。
血雾散开的瞬间，整块石碑亮了起来。幽光自下而上流动，如同活物苏醒。残缺的文字逐一显现，排列成行：
“以守阵者之魂，镇百年太平；
若魂离位，则百鬼归位，界断山崩。”
我盯着最后一句，指尖慢慢移到“魂”字上。
触碰的刹那，脚下大地猛然一震。
远处山腹轰然裂开，百道黑影冲天而起，划破晨雾，直落碑林四周。它们落地无声，身形模糊，却能看清面容——全是寒月宗弟子。有我在藏经阁见过的老执事，有曾在演武场与我对练的师妹，还有那个总在值夜时偷偷喂猫的小弟子。
他们站成一圈，不靠近，也不退。眼神空洞，却又齐齐望向我。
我缓缓后退一步，背抵石碑，将小七挡在身后。右手握紧青霜剑，横于胸前。
一道女声响起，不是来自某一个影子，而是所有人口中同时吐出的音节：“你违誓。”
我喉咙发紧，声音压得很低：“谁定的誓？”
无人回答。
她们只是静静站着，像被钉在原地。风吹过，衣袂不动，发丝不扬，仿佛连空气都在她们周围凝固。
我盯着最前方那个熟悉的面孔。她左颊有一道旧疤，是十年前试剑时我误伤留下的。那时她说没关系，笑着包扎好伤口就走了。现在她站在这里，目光穿透过我，像是看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我问。
依旧沉默。
但我注意到，她们的手臂开始缓缓抬起，动作一致，如同操演过千百遍的仪式。一百只手，一百根手指，齐齐指向我的胸口。
不是攻击，也不是指责。
是确认。
我低头看向自己心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衣襟被风吹得微微鼓动。可她们指的就是那里，仿佛能看见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我伸手按住胸口，掌心传来一阵奇异的跳动。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封印在皮肉之下缓慢搏动的东西。自从那一夜斩断灵脉锁链后，我就再没感受过这种律动。我以为它早就死了。
原来它一直活着。
只是沉睡。
我抬头，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她们依旧静止，手指未放。但我知道，这不是敌意。如果是敌意，她们早就扑上来了。
这是等待。
等一个人回来履行承诺。
我松开青霜剑，任它拄地支撑身体。左手缓缓抚过断界碑文，指尖划过“魂”字的最后一笔。
“所以，”我开口，声音比之前稳了许多，“当年那场封魂仪式，并没有完成？”
这一次，其中一个影子动了。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嘴唇微启。声音破碎，断续：“你……斩断……锁链……魂契中断……守阵者……未赴死……阵不成全……太平虚立……”
她说一句，其余影子便轻轻应和一声，如同诵经。
我闭了闭眼。
难怪百年过去，魔气仍能渗透山门。难怪竹林会自行移动。难怪寒潭底下升起刻名铁链——那不是惩罚，是呼唤。它们一直在等真正的守阵者归来，补全仪式。
而我，逃了整整一百年。
我睁开眼，看向她们：“如果我现在补上，还能稳住阵法吗？”
那女弟子摇头，声音更低：“非一人之血……需魂归其位……百魂已困……不得解脱……若你不来……山崩界断……若你归来……同堕永寂。”
我懂了。
这不是选择。这是清算。
我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小七在我身后轻轻咳了一声，气息更弱了些。我转身摸他额头，烫得惊人。红纹已经蔓延到下巴下方，形状扭曲，隐隐拼出半个“生”字。
我盯着那个字，忽然笑了下。
“你们怕的不是我回来。”我说，“你们怕的是——我带回了一个不该活下来的人。”
影子们终于有了反应。
一百双眼睛同时转向小七。
那一瞬，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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