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黑影不动，一百双眼睛齐齐落在小七身上。
我后背紧贴断界碑，将他往凹陷处又推了一寸。他嘴唇发青，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可那红纹还在爬，从下巴蜿蜒至耳后，像有东西在皮下缓缓游走。我扯下外袍残角裹住他肩头，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烫得一颤。
青霜剑横在膝前，剑身微凉。我盯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左颊带疤的女弟子，依旧抬手指向我胸口，动作凝滞如画。可刚才那一瞬，她们的目光分明动了，只为小七而动。
不能再等。
我猛然起身，剑光劈开晨雾，直取那女弟子咽喉。剑锋穿过她的脖颈，如同划过水波，未留痕迹，连一丝涟漪也无。她仍静立原地，手指未偏半分。
我又斩两剑，一斩心口，一斩足下地面。剑落无声，土石不裂，灵力如泥牛入海。整片荒坡像是被抽去了根脉，天地之气断绝，连剑鸣都哑了。
退步回撤时，剑刃无意掠过碑面，寒光一闪，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
是火。
熊熊烈火吞噬大殿梁柱，百名弟子跪伏阵前，紫衣翻飞如蝶。年轻的我站在殿外，抱着襁褓，白发被风卷起。那一夜，烛火摇曳，封魂咒声如潮水涌来。
我猛地收剑，指节抵住眉心。
幻象？还是残留的影像？
可青霜剑从未有过映照过往的本事。它只认杀意，只引敌踪。
除非……这山中一切早已不在“当下”。
我低头看向小七。他蜷在碑后，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呼吸。我扑过去按住他肩膀，他的手臂猛地抬起，反手扣住我手腕，力气大得不像孩童。
“冷……”他睁开眼，瞳孔泛紫，“好冷啊……”
我心头一震。
那不是发烧的呓语。那是……回应。
“放开他。”我低喝，试图掰开他的手。
他却不松，反而挣扎着坐起，目光越过我，望向那圈黑影。他的嘴唇颤抖着：“你们……都困在这里？”
话音未落，百道身影同时转头。
不是转向我，是转向他。
一百双空洞的眼睛，齐齐锁住小七的脸。风未起，衣未动，可那股压迫感骤然暴涨，仿佛整座山都在下沉。我膝盖一弯，单膝跪地，青霜剑插入裂缝撑住身体，才没被那股无形之力压倒。
小七却站了起来。
他踉跄一步，伸手去够青霜剑。
“别碰！”我挡在他面前。
他抬头看我，眼里紫光流转，声音轻得像风吹灰烬：“师父……他们说冷……想回家……”
我浑身一僵。
这句话，不该由他说出来。
那是百年前，我在殿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一个年幼的女童躲在柱后，哭着对同伴说：“我想回家……这里好冷……”
那时我还未入守阵之列，只是旁观者。
可现在，这话从小七嘴里说出，一字不差。
他趁我失神，一把抓住剑柄。
就在他掌心贴上金属的刹那，青霜剑竟微微发烫，剑脊浮起一层极淡的紫芒，转瞬即逝。我欲夺剑，却被他死死攥住，五指烫得惊人，像握着一块烧红的铁。
“让他们走……”他喃喃道，眼神涣散，“我不怕……让他们走……”
我正要开口，头顶骤然传来声响。
不是风声，不是雷鸣。
是百人同语。
“你违誓者，带罪归来。”
声音不高，却如重锤砸进颅骨。地面裂开细纹，断界碑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倾塌。我用剑撑地，左手迅速揽住小七腰身，将他往后拖。他挣扎着，口中仍在重复：“救救他们……让他们走……”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开，神志稍清。
“若我补誓，”我抬头，直视那片黑影，“你们是否放过他？”
话出口的刹那，所有黑影静止。
没有回答，没有动作。
只有小七嘴角缓缓溢出一道黑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干涸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点。他身子一软，靠在我臂弯里，双眼闭合，掌心仍贴着剑柄，烫得吓人。
我低头看他。
那紫光并未消散，而在他皮肤下游走，像一条细线，正慢慢爬上手腕。
青霜剑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共鸣，也不是警示。
是……排斥。
我握住剑柄，想将它从小七手中拉开。可就在我用力的瞬间，剑身竟自行颤动，仿佛不愿离开那孩子的掌心。
远处，一只乌鸦掠过天际，叫声划破死寂。
小七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五指缓缓收紧，重新攥住剑柄。
剑脊再次泛起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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