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彩缓步靠近长桌,看到徐步克方才坐过的地方,放着她心爱的骨瓷杯,里面还有装过咖啡的痕迹。
她坐下来,忍住烦躁,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对面的人手指顿住,而后缓慢摘下一只耳机,抬起头,正撞上她好奇的视线。
被人乱碰东西的烦躁莫名其妙消散,陆沉彩只顾盯着他的IPad界面。
“你在做什么?”
庾星回沉默两秒,面对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知从哪里开始说明比较好。
软件的名字,还是他现在展开的音乐动机,抑或是他在思考的三段主题。
他选择把刚摘下来的那只蓝牙耳机递给她。
陆沉彩眨眨眼,有些意外,只顿了一下,就很自然地接过来戴上。
随后,他调出工程,虽是半成品,仍然点了播放。
是一段没有人声的钢琴曲。
风格很轻快,让人想到夏天,想到树荫,想到绿地,以及天边的飞鸟。
旋律入耳又洗脑,她是没什么音乐天赋的人,音乐停止后,那段旋律还在她脑海里晃。
是很熟悉的风格,好像每个音符都写在她审美上。
很,徐步克。
“你写的歌?”
庾星回掀起微垂的眼睫:“嗯。”
“不错。”
“……”他没应声,甚至没道谢。
陆沉彩盯着他的脸,只看到他唇角几不可见翘了翘。
未完成的乐曲,不到三分钟就播放完毕。陆沉彩想到之前听到的他和徐步克的对话,摘下耳机,恍然大悟。
“你是徐步克的专辑制作人庾……”
什么来着?
他的姓很特别,以至于名字时常被忽略。
她费力回想徐步克每张专辑里多频出现的那个词曲作者。
“庾星回,对吧?”
陆沉彩为自己能想起这个名字感到得意,弯了眉眼去看对面的人。
庾星回无波无澜道:“是,庾星回。”
他重复完自己的名字,很微妙地停住了,接着,语气放轻。
“刚刚听于导介绍你,陆沉彩,你好。”
陆沉彩颔首,他便垂下眼,继续戴着一只耳机,点按编曲界面。
他没有继续说话,但也没有戴上另一只耳机。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在暗示,他愿意听她讲话。
又或者,他在等她先开口把对话继续下去。
但他冷淡的态度,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期待。
陆沉彩将手落在桌下,摸了摸自己的寸关尺。
跳得好乱。
仿佛自己的脉搏都在随着他说话的节奏,乃至每个细微的动作,停停走走。
她将手重新拿上来,视线落在他不惊不动的、近乎完美的脸上。
明明只是个还不闻一名的音乐人,看起来是二十几岁的同龄人,和他说话,她怎会反而生出紧张?
有种罕有的,被扯着风筝线,拿捏住的感觉。
她眯了眯眼睛,决心打破他这幅菩萨低眉,万事不挂心的冷淡模样。
陆沉彩拿出手机,调出交友二维码,在桌上推到他眼底。
他编曲的手指便停下来,抬眸看她一眼,拿出手机扫了。
她拿回手机,果然看到页面上有个象征好友请求的红点。
陆沉彩故作平静地通过了好友,然后当着他的面,翻起他的朋友圈。
庾星回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纯白色,朋友圈大都是些新歌宣传,也有几个短视频。
她依次点进去,看到他没有露脸,镜头只对着吉他或钢琴,是他弹唱的Demo。
——很入耳的一把声。
陆沉彩无法形容那把声音游走如何自在,音质又如何动人,折合了清澈与醇厚。配上他本人的词曲,浑然天成。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唱?”
庾星回忍耐了一会儿她当面公放他demo弹唱的行为,听到这个问题,终于抬眸对上她视线。
他沉默得有些久。
陆沉彩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屈指轻扣桌面,并没发出声响。
“你写的歌,你来唱更合适。”
“陆总。”他语调平静,却不知哪里带了点戏谑似的,“我是要讨生活的。”
那眼神很温和,几乎不带情绪,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如她一般年少成名,如今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的人,或许很难理解他现下面对的难处。
陆沉彩的确想不到他有这样的困窘。
面对如此平和地坦白窘境的庾星回,她忽然说不出话来,甚至感到有些局促。
一门之隔,是MV拍摄的嘈杂,背景音乐开到震耳,是庾星回写的歌。
只是徐步克那把声,在她听过庾星回的诠释后,再难入耳。
明明他唱得这么好,词曲又写在她心尖尖上,怎么会如此田地?
陆沉彩心下惋惜,但也仅止于此。
她和庾星回素昧平生,即便有点可惜,也不至于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说,你要想发片,我可以帮你。
虽是举手之劳,但交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陆沉彩忖了忖,:你自己唱的demo有没有录音室版本?”
庾星回看着她。
陆沉彩读懂了他的眼神: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存个原作版本来听。”她不慌不忙拿出手机,调出自己常用的苹果音乐歌单给他看,“这些我都是循环播放的,设计的时候也听这个找灵感。”
庾星回垂眸扫过,中文歌,几乎都是他制作的。他的表情有刹那凝定,随即掩饰过去,仍有迟疑。
“所以?”
她把手机一扣,眼神很肆意地打量他,带了点笑。
“我就是想自己留着听,行不行?”
庾星回抿了抿唇。他皮肤很白,就越发显得唇色瑰红,几乎让人疑心他是不是擦了口红。
陆沉彩视线被他这细微的小动作抢夺,没意识到自己盯得地方不太礼貌,简直在耍流氓。收回视线时,她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无意识地回想刚刚视觉鉴定的结果。
嗯,唇纹干燥,没擦口红。
但应该擦个润唇膏。
庾星回只略微皱了下眉。那视线令他不太舒服,还好她很快就移开目光,跟着还莫名红了耳尖。
“有录音室版本。”他突然道。
陆沉彩反应了一下,那……是可以给她私人收藏的意思?
庾星回无心打谱,看了眼新落的几笔音符,堪称乱七八糟,略带烦躁地直接把iPad关掉。
“我回录音室发你MP3文件。”他抬头看她,顿了顿,又征求意见,“可以吗?”
陆沉彩鬼使神差道:“不然约个时间,我带张黑胶盘过去拷?”
庾星回把歌词和iPad收进包里的动作缓了缓。
他没想到,自己写的歌,于她到了需要收藏黑胶的地步。
心内莫名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陆总……平时听黑胶?”
其实他这话没什么特别的语气,更像是意外之下,随便一问。
但陆沉彩就是莫名听出了一丝轻视和质疑,顿时胜负欲作祟。
她沉默地站起身,朝他勾勾手。
“来。”
外间的拍摄终于结束,音乐声也停下来。
徐步克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倒在地上痛哭,颇是撕心裂肺,如今正靠坐在沙发旁平复情绪。
于司南示意大家收工时动作轻点,不要碰坏客厅里的东西。忙完,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那大恩人师妹陆沉彩呢?
好像……一直在餐厅里没出来。
她不是为了看徐步克来的么,怎么没见她对徐步克多热情?
于司南扫了一眼鼻尖眼角通红的徐步克,只觉他这幅模样令人生怜。
刚刚哭得这么惨,竟没见陆沉彩出来欣赏。
于司南正要进去找人,就见陆沉彩快步出来。
“拍完了?”
“啊。”于司南这才发现,陆沉彩身后还有个人。
认出是徐步克的专辑制作人庾星回,于司南摸着下巴,一时琢磨不透师妹的心意。
说是要来认识徐步克,结果来了之后一直把人晾一边,躲在餐厅里和这个庾星回单独相处。
莫非……
于司南“嘶哈”一声。
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
对庾星回见异思迁?
在庾星回盛荣之下,见色起意与见异思迁都是合情合理。
于司南神秘莫测地盯着陆沉彩笑起来,笑得她汗毛倒竖。
陆沉彩快步经过客厅里这片狼藉,试图眼不见为净,径自走上楼。
于司南眼睁睁看着庾星回紧随其后,心下一惊。
“庾老师……”
于司南下意识要提醒,二楼是陆沉彩明令禁止外人进入的。
谁知陆沉彩搭着扶手,回身朝于司南解释:“没事,我让他看看我的黑胶唱机。”
于司南看着俩人一前一后上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越发证实心中的猜测。
转过身,却见徐步克正盯着空荡荡的楼梯出神。
“于导。”
“哎。”于司南连忙蹲到他旁边,以为他没从适才拍摄的情绪中走出来,“怎么了?”
“你之前私下里跟我说,陆总是我的歌迷,听了我的名字,才答应借房子拍摄。”
“……确有此事。”于司南讪笑两声,一时不知如何替师妹的见异思迁圆场。
徐步克得了答案,也没再往下问,垂下眼,笑了笑。
没来由地,他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在公司看到庾星回时的场景。
庾星回推门进会议室的刹那间,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屏息。
他还以为对方是公司新签的艺人,问好时,甚至揣了点敌意和危机感。
结果经纪人许岩告诉他,这位就是之前你那首百万爆单的曲作者,庾星回,公司特意请他过来给你制作这张新专。
那时候庾星回已经卖出了几首大热曲,甚至有一首被天王宁献收入专辑,也因此在业内小有声望。
许岩找庾星回给他度身定制新专,可以说助他上了青云。
那张专辑大卖,连续一个月未下销量榜。
甚至有几首,在某平台收藏破了千万。
他知道,能有这种成绩,多仰赖歌曲,而非唱功。爆曲初初走红时,少有人知徐步克其人是谁,还是上了一档热曲音综后,才令他在大众心中脱出偶像偏见,以歌手身份一战成名。
庾星回的才华有目共睹,他的容貌出众,亦是有目共睹。
连许岩都不止一次流露出想签下庾星回的意思。
因此,徐步克不太在公众面前提这位制作人,甚至专辑宣传时,也很避讳强调制作人的事。几乎所有宣传期的采访,记者提及此事,都会被他含糊而过。
他很清楚,庾星回若有心出现在大众面前,或迟或早,总会当红。
害怕被自己的幕后制作人比下去,这是很丢脸的想法。可又不得不承认,抛开家世,庾星回无论哪方面都胜过他,只是性情淡漠,不易亲近。
就连给他送了一年品牌新品,为了他出借私人别墅、还亲自来看他的陆总,都会在看到庾星回之后被吸引视线。然后,把他忘到脑后去。
徐步克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明白,这几年,庾星回毫无保留教了他很多东西,让他从一个录音小白到现在进录音室可以驾轻就熟,如果不是庾星回不厌其烦地倾囊以授,以他原本的天赋,是很难达到的。
可另一方面,他又难免会生出不安,暗自希望庾星回最好不要有机会出现在人前。
他不想看到,有朝一日,庾星回比他更受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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