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余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烫得她鼻尖一耸。
紧接着混杂着各种香料的肉香味由浅至浓地窜入鼻孔。
林余嘴角咧开一个笑，不顾脸上的烫意耸动着鼻子凑近了闻。
手上的锅盖被人夺走，下一秒她的额头被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挪开，锅盖重新盖回原处。
“又毛手毛脚的，小心脸上烫个大疤！”林老太扶着电动轮椅缓慢地站起来，将人往后扯了扯，明明是关心的动作，嘴上却不忘数落，“我看等你哪天烫个大疤你就老实了。”
林余连忙转身将人重新扶回轮椅里坐好，然后才嘻嘻一笑，“实在是太香了嘛，奶你也闻到了，我做的香不香嘛？”
林老太努力绷好的表情最终还是泄了气，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香香香！”
想到刚才屋子里一瞬间散出来的香味，林老太也忍不住眯眼笑起来。
她家小余在这方面真是个有天分的！
没想到苦了这么一辈子了，临了她竟然能享受到这种福气。
林老太是土生土长的小河村人。
作为家中长女，年轻时为了帮扶几个兄弟，操持家里，林老太勤勤恳恳不敢喘一口气。
以至于年过三十她都不曾定亲。
那个年代耽误一时一不小心便是耽误一辈子，林老太在“旁人嫌她年纪大，介绍的一个比一个歪瓜裂枣”和“给别人当后妈”中选择了终身不嫁。
直到后来她捡到林余。
从此奶孙两个相依为命，林老太死水一般的生活也终于泛起了波澜。
可惜大约是年轻时候太过操劳，好不容易勉强将乖孙女拉扯大，她却开始缠绵病榻。
她无数次想过是不是自己应该撒手一走了之，又无数次看着自己从小拉扯大的那张小脸而动摇。
时至今日，林老太无比庆幸自己熬过来了。
看着面前像馋猫一样的小姑娘，林老太摸了摸对方脑门上的头发，温声道：“今天拆迁办的就要过来抽签开始量地了，你手气好，到时候替奶抽签。”
林余点了点头。
抿起的嘴巴忍不住弯起，泄露了她内心的欢喜。
*
拆迁办的人比林余想的来得要早。
还没来得及吃上午饭的时候，拆迁办来量地的工作人员就过来了。
村委会的高音喇叭里连续不断地循环播放着让村里人到村委会门口集合的消息。
林余看着锅里已经卤到色泽红亮的卤肉，馋得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克制住忍不住要流下来的口水。
抽签要紧，先抽了签，回来再吃也来得及！
她推着林老太准备出门。
谁料手刚搭上轮椅的椅背，林老太转头就拍在她手背上。
“这抽签可有的时间抽呢，想饿死奶啊！”
林余瞬间咧嘴龇着个大牙笑了起来，“就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奶你啊！那我带上饭？”
林老太利索下指令，“拿那个铝饭盒，装满，咱俩一人一碗都装满。”
“得嘞！”林余喜滋滋踮着脚去了。
她刚才就想装了，这不是担心她奶觉得她耽误正事么。
就知道她这点心思瞒不了她奶一点。
刚出锅的卤肉香飘十里，热气和香气交织在一起直往鼻尖窜，香得林余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肚子恰逢其时地响起咕噜咕噜的叫声，林余拍拍肚皮，挽起袖子往饭盒里装。
她把肉压得紧实，满满当当把两个饭盒都装满，然后又拿起勺子浇了最后一浇头。
啊，就是这个色香味俱全！
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
林余鼻子控制不住地吸着，恨不得现在就开吃。
一旁的林老太看她快要杵到饭盒里的模样，忍不住笑骂，“出息！”
可刚说完，心底又浮起一阵心酸。
若不是因为她这双腿，为了攒钱给她买电动轮椅，她的乖孙女何至于此。
林老太的腿是陈年旧疾，加上去年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险些不能走路了。
她出事后，孙女第一时间就给她到处看病，听医生说这种轮椅更有助于康复，比拐杖好使，更是花光了所有积蓄给她买了这辆轮椅。
林老太当然心疼啊，不是心疼她半辈子的积蓄没了，而是心疼这些钱都花完了，等她走后孙女一个人可怎么办？
只是那会儿孙女满眼坚定地看着她，语气十分诚恳，“奶，你别担心，钱没了我可以再赚，但你一定要好好的，多陪我几年，最好是活到几百岁，和我一块走。”
因为这个，奶孙两个这大半年别说是肉，就连鸡蛋都没吃几颗。
仅有的几颗还大都喂她嘴里了。
好在，她们村拆迁了。
听到拆迁的消息，林老太第一时间就是拿出仅剩不多的钱来给孙女买肉吃，“你不是那天捡到本食谱一直想做？去做！咱不缺这点钱了，以后咱顿顿吃肉！”
林余被她奶的阔气震惊到了。
抠搜了一辈子的小老太疯啦！
不过她当然也还是听她奶的话去买肉了。
肉啊，那可是肉啊！就算明天让她死，今天能让她吃顿肉她也觉得值了！
林余买回肉来，跟着那本捡到的食谱做起来，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和她奶一致认为，她捡到宝了！
于是两人一致决定，等拆迁款下来，这本食谱里的东西，她们要挨个做一遍，吃一遍。
此时林余一边美滋滋地憧憬着美好未来，一边快速地把饭盒装好。
把肉压得满满当当，又在上面最后铺了一层玉米饼子，她这才满足地盖好盖子。
把两个饭盒往她奶腿上一放，她脚步轻快地推着人出了门。
人还是得吃这些才有活着的力气啊。
路上林余像只停不下来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和她奶说着话。
“肯定有很多人和咱们一样带着饭过去的，这个点过来大家都要饿死啦，还是吃饭最重要啦...”
“哎哟奶你说，咱俩不会是第一个去的吧？说不定大家吃完饭才过去...”
“......”
林余自认为她也没怎么耽误功夫，肯定来得算早的，谁知道等她到了村委会，才发现她和奶来得算迟的。
村委会大队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乌泱乌泱的，一眼瞧过去全是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所有人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林余打眼一瞧。
拄着拐的，扛着锄头的，握着锅铲的，还不会走路被抱在怀里的，全村上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站这儿了。
嚯，合着她和奶成来得最迟的了。
有人眼尖看到她们俩，着急地冲着里头喊，“好了好了，林大娘和林余到了，这下人全齐了吧？可以开始抽了吧？”
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看得林余都有些发毛了。
怎么难道大家都在等她们吗？
有人问：“你俩咋这么慢？就等你们呢！人拆迁办的说了，得每户的代表都来了才能开始抽签，村长刚刚点完名，全到了就等你俩了！”
林余一脸无辜，“啥也没干啊婶子，我听到广播后就推着我奶往外走了，哦就是又装了个饭，怕饿着，你们都吃过饭了？”
她还不忘关心大家。
和她说话的是同住在村东头的田桂花，两家住前后排，很熟。
田桂花闻言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吃啥吃啊！这时候吃饭着什么急，当然是抽签量地更急了！大家都说谁先来谁家先抽签呢！”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被人群淹没的村长声嘶力竭地喊着，“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就开始排队。按照刚才来的顺序，谁家第一个来的排最前头，一家就一个人排队就行，都别挤啊！”
听到这话，田桂花也不和她唠嗑了，身子灵活地往人群里钻，“哎呀你挪一挪，我比你先来的！”
林余没机会和她说，只能小声嘟囔，“吃饭也很重要的啊。”
村长说是别打架别挤，但他前脚刚说完，后脚人群里已经吵嚷起来了。
“我先来的！你排我后面去！”
“你放屁！我们家柱子先跑过来的，他可比你跑的快多了！”
“柱子那能算吗？柱子一个小孩排什么队？按大人来的顺序算！”
“哎你这人，柱子咋不算了？我像柱子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拿六个工分了，我们家柱子怎么就不算大人了？”
一群人吵得热火朝天，和林余没什么关系。
反正她们是最后一个来的，看样子只能最后一个抽了。
林余把林老太推到阴凉地，问：“奶，看样子咱们得等一会儿了，你饿不？要不先吃点东西？”
林老太摇了摇头，“奶不饿呢，等会儿的吧。”
末了，她又看过去，“你想吃就先吃。”
林余矜持了一下，摇头。
算了她也等会儿的吧，显得她一个人像个大馋丫头，多不好啊。
两人等了好一阵，队伍总算是排好了。
林余跟在队伍末尾，一步步往前挪动。
好不容易到了最前面，只剩两个纸团了。
村长说：“这两个就算咱们两家的，林余你选一个吧，剩下那个算我家的。”
可选择的空间几乎没有，林余没怎么思考随便抓了其中一个，捏着纸团回到阴凉地。
不行，就排了这么一会儿队也消耗体力得很，这会儿是真饿了，忍不住了。
林余把纸团递给她奶，一边拿起饭盒一边说：“哎呀奶我这下是真扛不住了，饿死我了，我先吃了。”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香味随着风飘散出去，散在整个大队四周。
林余吃得狼吞虎咽，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一号，一号是谁家？咋不吱声呢？”村长已经喊到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林余剩最后一口肉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许多。
她抬头，发现一双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比黑夜里的狼群眼神还吓人。
林余抱着饭盒的手紧了紧。
她就知道这群人虽然嘴上说着不饿，但实际都是在撒谎，这会儿别是馋她肉吧？
瞧瞧，还有人咽唾沫呢。
她都看到了！
身边林老太慢悠悠地出声，“一号在这儿，我们是一号。”
林余愣头愣脑地转过头。
什么一号？
哦对了，抽签来着。
哎呀她手气是真不错啊！抽到一号了啊！
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更加幽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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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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