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烈日如同一个巨大的探照灯,将禾宁中校园里的一切都烤得无精打采,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粘稠的热浪。唯有操场边那几排高大的香樟树上,知了们正进行着一场仿佛永无止境的、声嘶力竭的大合唱,那尖锐的“知了——知了——”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成了这沉闷开学日里唯一亢奋的背景音。
高一(七)班的教室里更是闷热难当,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非但没带来多少凉意,反而把讲台上扬起的粉笔灰搅得四处飞舞,在光柱里纷纷扬扬。阮南星坐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烦躁地转着笔,目光涣散地盯着窗外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操场。数学老师枯燥的讲解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回想着早上发下来的那张标着鲜红“58分”的数学卷子。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百无聊赖地拿起那张卷子,三两下就把它折成了一架棱角分明的纸飞机。锋利的机翼似乎能割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就在这时,后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带进一小股燥热的风,是她的同桌苏寐。苏寐脸上跑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一屁股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凑到南星耳边,气息还没喘匀就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喂!南星!大新闻!咱们班要来个转学生,听说一来就干了票大的!”
南星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兴致:“能有多大?开学第二天还能把学校点了不成?”
“差不多了!”苏寐激动地比划着,“听说他昨天下午,就是暴雨前那阵妖风最大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翻西边那堵带铁丝网的老墙进学校,被保安老王头抓个正着!你猜为什么?”
南星终于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为什么?迟到了正门不让进?”
“屁!”苏寐一拍大腿,“是为了捡一个卡在铁丝网上的破风筝!一个蝴蝶风筝!你说是不是有病?为个破风筝,差点被铁丝网刮掉一层皮,还被教导主任‘黑面神’当场活捉,现在正在走廊上罚站呢!精彩不?”
为了一个风筝?阮南星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勾勒出几个画面——狂风,摇摇欲坠的破风筝,一个固执的少年不顾一切地攀爬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这行为确实又傻又疯,毫无意义,但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情绪里,莫名地激起了一丝微澜。她下意识地扭头,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走廊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长条,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教室门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他穿着崭新的蓝白校服,洗得发白,肩膀的位置似乎被什么东西勾破了一个小口子。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微微仰头看着走廊顶棚,那姿态里却没有丝毫被罚站的窘迫和羞愧,反而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东西,一种格格不入的平静和……游离。
阮南星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架纸飞机。数学老师正转身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一个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趁着老师背对课堂的瞬间,手臂一扬,那架承载着58分耻辱和无限烦闷的白色纸飞机,便顺着窗口送进来的微风,灵巧地、晃晃悠悠地滑出一道低低的弧线,精准地掠过讲台,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走廊上,那个罚站少年的脚边。
她看到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似乎是迟疑了零点几秒,然后他慢慢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架纸飞机。他低头看了看,南星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然后,她看见他侧过身,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笔,低头在纸飞机的机翼上快速画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手腕轻轻一抖,将那架被改造过的纸飞机重新送了回来。它飞得更稳,带着一种奇妙的回旋,再次穿越门窗的界限,不偏不倚,竟然擦着正讲到唾沫横飞的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头顶飞过,最后轻巧地降落在南星的课桌上。
教室里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窃笑。老师的脸瞬间更黑了。
南星一把抓过纸飞机,只见原本空白的机翼上,多了一只圆头圆脑、咧着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绿色小青蛙,线条简洁又生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呱”地一声跳出来。在那只滑稽的青蛙旁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字母:“JC”。
一股难以言喻的笑意猛地冲上南星的喉咙,她赶紧低下头,用课本挡住脸,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这太荒谬了,太离谱了。在罚站的时候,在“黑面神”的眼皮子底下,他居然还有心情给她画一只青蛙?还签上名?
她再一次抬头望向走廊。这一次,那个叫JC的转学生恰好也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玻璃窗,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此刻窗外最烈的阳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那里面混杂着一丝挑衅、一丝共犯般的默契,还有一种洞悉了她所有无聊和叛逆的了然。
就在这一刻,窗外树上的蝉鸣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骤然拔高到一个新的峰值,如同潮水般涌进教室,淹没了老师的讲课声,淹没了风扇的吱呀声,也淹没了阮南星陡然加速的心跳声。
这场盛大蝉鸣里的第一次对话,无人知晓,却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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