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朴彤在沙发上被吵醒时，她发现医院大厅多了一只荧光羊驼。
那只羊驼没有任何预约，也不是什么老主顾，更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
“腾”的一声，朴彤弹簧般从沙发上腾跃起飞，踉跄中扑向大门，咔咔咔连上五个锁。路上还被自己摞在地上的书绊了一下。
她穿着挂猫毛的工作服，怀里抱着医院的田园犬老灰，脚上趿拉两只天蓝洞洞鞋。
不同的是，她的睡帽有两个骇人的大洞，棉絮幽怨地挂在外面。
因为她的角顶破了睡帽。
“冷静！柜子里有干草，我拿给你吃！”
朴彤见门已锁好，反手拨通一个电话号码，兜着圈子和羊驼周旋起来，
“医生马上就来！我没有证我不能给你开药！”
她的眼睛骤然变红，羊驼体内有什么一闪而过，和她的角出现微微的共鸣。
朴彤对羊驼的谨慎立马和兴奋对撞起来。它脖颈上的大坨毛还真的和荧光笔一样做了标示，因为其他脖子上的毛都被修剪成了夸张的球形。
它黑色的睫毛像一把有些干枯的刷子，眼神疲惫，眼窝深深凹陷。
朴彤侧身蹲下，始终保持在羊驼的视野范围内，又得避免与它直接对视。
羊驼耳朵逐渐后贴，仰起头来，一道口水箭直刺朴彤。她立刻掏出手中纸巾接住口水，反手拎起抹布擦拭波及点。
“给我滚出去！！！”
旁边柜子里养尊处优的小猫咪骤然发怒！它亮出爪子，毛全部竖立起来，喉咙里挤出嘶嘶声。
嚓嚓两声，是羊驼后腿蹬地的声音。
朴彤趁机移到柜子处，拔出前台储存的草朝反方向投掷。
草只让羊驼微微回头，并没有吸引到它足够的注意。
不过这点时间也足够了。
朴彤闪至羊驼身边，手掌陷入它厚实的软毛，一道黑红相间的光波席卷开来。
只有碰到这东西才能透视，的确有些不方便。
好在她看见了。羊驼的五脏六腑清晰地展现在她眼中，有一枚红色的碎片发出清晰的光芒。羊驼有瘤胃、网胃和皱胃等器官组成的消化系统，那碎片正是在瘤胃。
碎片的光泽异常明亮，和竹筐里的石块全然不同。在那碎片的红色亮起之时，羊驼腹部的肌肉正因疼痛痉挛，弓着背刨地。
看见碎片的巨大喜悦险些将她冲垮，朴彤一时失了理智，飞扑抱住羊驼不肯撒手。
不过，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抬眸往窗外看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兴许是自己多虑。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她起身顺手打开医院的灯。
前台的墙壁上赫然摆着粉红色的“萌萌宠物医院”几个大字，下方的柜子是堆叠的尿垫、纸巾以及各式各样的橡皮玩具，地面锃亮如新，甚至能看见朴彤和羊驼的倒影。
大门旁边还有个透明三层豪宅，里头都是店长养尊处优的猫主子。朴彤深知自己千万不能得罪它们，可惜刚刚还是得罪了。
豪宅顶部放了个奇怪的竹筐，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碎片，甚至包括从宠物体内取出的结石。
上面画了一只歪七扭八的龙，和一个更抽象主义的长角人，代表这是朴彤的宝贝。
地板上的老灰在朦胧中睁开眼，用爪子捂住眼，说道：
“哎哟……虐待老狗……你太过分啦……”
其实那只是含混的汪呜声而已，但这声音传到朴彤耳朵里可不是。
“对不起！”
朴彤去泡了点奶粉，放到老灰面前赔罪。
“喂！！你到底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不用睡觉吗？”
尖锐的女声从手机里砸出，一拳把朴彤捶回清醒状态，几下摸上手机辩解起来。
“甄医生，店里进羊驼了！！”
她捻着手机，像揪着一块火炭。
“你要是看我不爽就直说！！何必要半夜打电话来羞辱我！！”
“不不不，真的是羊驼，我怎么可能骗你，我昨天刚学到的，南美骆驼科动物，又名……”
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朴彤感觉脸上一暖，原来是被羊驼的口水击中了。
“这位小姐，我肚子疼。”
羊驼的蹄子有些颤。朴彤注意到它的毛发的确有些枯，在她绕到后方查看的时候，发现尾巴处的被毛挂上了排泄物。
“哦……你的肚子可能有些问题，没关系啦，是因为你体内有东西，取出来就不痛了。”
“我的体内能有什么东西呢？”
羊驼的耳朵晃了晃。在路人眼里它只是在咩咩乱叫，外加吐口水。
“呜呜碎片，它会让你感到痛苦。”
朴彤这句话说得格外轻，只有羊驼能听到。
“你在开玩笑吧？”
羊驼的声音高了几度，又因为不适瑟缩下来，伏在地上喘着气缓解。
朴彤则轻轻地把一碗水和一些草放到旁边，蹲下和羊驼窝在一起。
“并不是在开玩笑。”
朴彤抚摸着羊驼的颈部，
“我要复活我的宠物，只有我能帮你把碎片取出来，所以请你把健康交给我们。”
“你们？”
在羊驼提问的刹那，门外出现了一名穿着防晒衣顶着大黑眼圈的女生。
她无力地叩着门，浑身几乎榨出黑气。
“你看，这是我们医院最权威的医生甄凯欣！她有证书，比我厉害多了，而且她会用那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帮你把体内的东西完整取出来！”
“不要以为在羊驼面前夸我，我就不骂你！”
名叫甄凯欣的人几下换上白大褂，挂住听诊器，嘴里还萦绕着愤怒的词汇。
“你看，多专业，高级！”
朴彤借机揉羊驼的毛，语气满是赞赏，角硌得羊驼往另一边躲。在这空隙间，甄凯欣给羊驼套上了遛绳，另一端牢牢握在她手中。
“它的主人呢？”
“主人……？”
朴彤迷蒙的表情让甄凯欣攥紧拳头。羊驼也禁不住瑟缩几下。
“要登记的啊！没有主人付钱我们治它有什么用！我们要盈利的，不是做慈善的！”
甄凯欣扯着绳，见朴彤仍是迷茫，心一横眼一闭转头就要走，裤腿却被扯住了。
她僵硬地转头，发现朴彤趴在在她身后，黑色的角变得柔软易折，好似一汪愁绪不断的水。
“求求你了！！医生！！你救救它吧！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啊！”
“我就搞不懂了，你这个人不要工资不要五险一金的，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搞你那些破石块，就拉着我去干你那一分不挣的活计？嗯？”
甄凯欣指着那边的筐子，火星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
“那是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我最爱的……”
朴彤话音未落，神色骤然变冷。
她熟练地一把卸下头上的角指向门外，把甄凯欣护在身后。那个黑色的角此时和锐器无异，顶端还有一点赤红，像是烧红的炭火。
“你又发什么……”
甄凯欣想把她拉走，对方却像是脚下生了藤蔓，怎么都动不了。
“你看够了没有？如果你要看病，请出示你的预约证明，还有，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朴彤的声音冷得出奇。
甄凯欣有些诧异，朝外望去时才发现门不知何时被开了。
一名白头发，身形高挑，眉眼温和的男人倚在门口站了许久，手中拈着一支绿色花蕊，白色花瓣的花朵，像捻着一朵白色的星星。
他抬眼望向她们，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摊开手耸了耸肩。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这么晚你们店里还会有羊驼，还开着门，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花店老板这么晚还在营业呢。”
“可我明明把门锁上了……”
甄凯欣还未说完那句反驳的话，手中就多了一朵方才在男人手心的花，还有一朵花斜斜插在朴彤的另一只角上。
“对不起，我是对面花店的老板沈觅。我并无恶意，只是担心这羊驼如果只是因为没有主人，就得不到好的治疗，太可怜了。”
沈觅说得诚恳，付款更诚恳。甄凯欣见这人付钱爽快，脸上的不悦略减了些，确认完登记事宜后招呼着朴彤就往里面走。
朴彤收起敌意，把角放回原位，断端和焊接的钢管一样自然连上。
她们要进诊室给它做个全面检查，好确认病情。
“话说，你刚刚对这个人是不是太凶了？”
甄凯欣关上诊室门。她们正在处置区。一边是大水槽，宠物在水槽盖子上抽血清创。另一边则是化验区，上面摆着血常规仪生化仪一系列化验工具。
毕竟萌萌宠物医院是个分院，没有独立的化验室。
“有吗？我看他在外面很久都不进来，一直盯着猫，要是天仙被偷走了，店长不得抽死我啊。”
朴彤还在帮甄凯欣准备抽血工具。针管、消毒棉球、碘伏、剃毛器……都齐备了。
“……你真是唯店长主义，也不知道店长收留你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甄凯欣一边安抚着羊驼，一边把针头刺入它的血管。朴彤负责固定羊驼，她左臂抱住颈部，右手放到鼻梁处轻轻压住。
羊驼基本没有挣扎。甄凯欣的手很稳当，很快就完成了抽血。
“是啊，店长在我最落魄只能去垃圾桶捡东西的时候给了我一份可以活下去的工作！”
完成抽血后朴彤再一次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赞叹。甄凯欣的耳朵早已因此生茧了。
“你这家伙……哎，算了，我真好奇你来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洗过手，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面包，丢到朴彤的怀里，
“滚去吃，清洁工。”
朴彤拿角顶开包装，狼吞虎咽起来。
她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呢？
事到如今，她只依稀记得几个模糊的片段。就连自己姓甚名谁，有怎样的过往，都有些模糊了。
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收集完碎片，拼好呜呜，然后回家。
大厅里，坐在沙发上的沈觅正翻看着《动物百科全书》。
那是一本小孩子专用的图鉴，语言直白，图片卡通，正是朴彤丢在地上的那本，刚刚还把她绊了一下。
宠物医院里的员工，需要看这样的东西吗？
沈觅遥望着诊室里的人，手指摩挲着，脸上还是营业式的微笑。
他拿出暗袋里的笔记本，在上面多记了一排字：
7月5日，今日凌晨3点，发现魔法痕迹。原来人类三点起床会愤怒，需要工资，需要五险一金，又学到了一点。
他来自人类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以人类为主的世界，顶着人皮的非人类不在少数。
为了防止他们破坏平衡，他需要监视这些人，一旦发现威胁必杀无疑。
朴彤角上的花，有一根极细的丝线，连在沈觅的手指上。
接下来，就让他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名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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