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彤知道,动物不到最危急的时刻是不能开刀的。
无论什么类型的动物,什么大小的手术,最终成功的概率都不是幸福的100%。
术前准备,手术过程,术后护理,每项单拎出来都是个细致学问。羊驼的症状的确痛苦,但她们还是选择先保守治疗,用一些药物帮助羊驼自行排出。
除店长外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朴彤收集的是什么碎片,只当她有收集石块的癖好。
碎片比往常异物危险得多,店长又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凌晨赶来恐怕有些困难,好在目前的羊驼状态不差。
它伏在地上,左侧支着点滴架,垂着头半合着眼。白色的绒毛和荧光色的点缀规律起伏,偶尔还会因疼痛抽搐收缩。
“过两天观察看看,如果没有效果就必须开刀。”
甄凯欣正把针筒针头严格消毒分类,手边还叠着羊驼的体检报告,忍不住哈欠,出门去补咖啡,留朴彤一个人看住羊驼。
朴彤伸展胳膊,靠着羊驼坐下。她发现羊驼体内的碎片稳定了些,红光渐微,隐隐还有消失的趋势。
她朝外瞟去,发现沈觅还在好整以暇地翻阅那本百科全书。
大厅沙发柔软舒适,一般的客人都是瘫软翘脚,大肆享受。这人非但不瘫,还规规矩矩地坐着,像个典型好学生。
他送的花卡在角上,万一污染台面就不好了。
朴彤捻下花正想揣进口袋,那羊驼却伸脖宛若一支利剑,刺穿花朵仰头一咕嘟,一朵花正好下肚,徒留朴彤满手黏糊。
它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吃掉了花,忙不迭地向后挪动,触到了墙角。
“你……!”
朴彤声音扬起。羊驼下意识瑟缩,腹部的抽痛挤压着它。
“你能吃东西了?那太好了!”
朴彤非但不责怪,反倒鼓励起了羊驼。她的反应是那样喜悦,就像羊驼作为宇航员登上了全新的星球,是一项了不起的壮举。
空中飘浮着一段断裂的白色细线,朴彤顺手一拨,那线便自行消解崩散,粉末似的散在室内。
沈觅的监视器应声而断。
朴彤不在意,还想帮羊驼做点草糊,犒劳羊驼,顺便奖励自己。
“滋啦!”
突如其来的心悸攥住她的心脏。
碎片的红光骤然变烈,羊驼剧烈抽动起来。先前好不容易吞入的食物被尽数吐出,它的牙齿间还在交战着打抖。
朴彤连忙关门,俯下身,试图安慰它。
它不领情,甩头撞翻输液架,叉着腿在诊室奔跑,险些打碎珍贵的化验仪器。幸亏留置针很牢固,没有针头卡进伤□□血的风险。
是因为刚刚的花吗?
朴彤连番后退。她抽一段遛狗绳,比了个圈子打个结,朝羊驼走去。
“你在干什么?!”
甄凯欣捶门厉声质问,朴彤却没有开门。
“医生,把麻醉剂拿来,我们必须动手术了。”
“开什么玩笑?手术要家属同意签字,出了风险谁担责?”
朴彤并未顺着话题辩驳手术签字的正当性,而是以近乎命令的语气开口:
“去拿吹管和麻醉针,现在。”
门外寂静无声。朴彤和流着口涎的羊驼相对,闪身至其右侧,逼羊驼往左边躲闪,几下就用绳勒住了它的脖颈。
她不顾羊驼蹄的踢踹,一把扯住绳子,红光连着电流自手中迸出,直达体内和碎片联通。
锥心疼痛自手心传来。朴彤一声冷笑,反而拽得更紧。
“我从不主动伤害动物,宿主死掉,你也会失去营养来源,只有我能帮你。”
强光仍未熄灭,碎片的负隅顽抗在朴彤眼里不过打闹。
她翻身压在羊驼身上,强硬控制住发疯的羊驼,手臂上青筋暴露,收力却相当克制。
曾几何时,她也能这样自然地骑在呜呜的身上。
它乖巧地给自己展示最柔软的鳞片,在云端上方栖息玩耍,那里比医院宽阔得多。
它张开坚硬的翅膀,那是黑曜石织成的旗帜,足以划破沉滞的风,通往无限的自由。
“喂!我配好了!”
门开出一条缝,吹管被甄凯欣投掷进来。朴彤立马接住,只一吹一根麻醉针就扎进了羊驼的身体,它的身体随之瘫软。
“我们现在准备,就在这里做吧。”
甄凯欣摸到被踹变形的门板,暗暗吸了口气。
“不,去楼上的手术室。马上有新的病例了,还要在这里化验。”
朴彤一把扛起羊驼,还不忘扯出舌头防止窒息。
“这位员工小姐的力气相当大啊,可是做手术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找我商量呢?”
沈觅以极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在门外,手里又是一朵新花。
朴彤挤过他,往楼上走去,连个眼神都没有。
甄凯欣递给他一张手术知情通知书,交代几句后也快步离开了。
麻醉后的动物不容许她们再费口舌,更何况它不是简单的猫猫狗狗。
“真冷漠啊……”
沈觅颇有些无奈,转头意图和住院区的猫倾诉委屈,却被猫砂的气味激地后退。
这里的魔力波动,可以说是极其怪异。
有时威压大到自己心悸,有时弱到没了花用作探测他甚至意识不到。为了增加自己出手打赢的可能性,他有仔细探查的必要。
“喂,你们医院有没有人啊!我家狗背上长了个包,你们快找个医生给我看!”
有人粗暴地推搡了一把杵在那玩花的沈觅,是个卷毛花裙抱着泰迪的阿姨,一人一狗有点神似。
“哑巴了?说啊!你赶紧帮我看病!”
她瞪着沈觅,一根胖手指戳地他连连后退。
“……我吗?让花农看狗病吗?”
沈觅指着自己,泰迪正朝着他龇牙咧嘴,挤出低沉的呜呜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嚼烂他的肌肤。
二楼,手术室。
硕大羊驼白花花的身子四脚朝天瘫在中央,周遭的仪器一经对比小的可怜。皱巴巴的手术包旁是两个喷壶,一个装酒精,一个装碘伏。
地上还放着一个类似吸尘器的东西,羊驼毛争先恐后地冲进去,露出光秃秃的肚皮。
二人洗手消毒,佩戴设备,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像个假人。
夏天本就燥热,哪怕手术室空调使劲狂吹,也耐不住汗珠子簌簌往下侵,染湿一片衣襟。
消毒,铺创巾,选位置,检查心率,一刻都耽搁不得。
“这下也不知道要搞多久,开腹取东西缝合……你把呼吸麻醉多调一点看看,它的药量要再大一点。”
朴彤顺从地蹲下身子用角调整麻醉剂量。按理来说手术需要的人数远不止她俩,可惜人数有限,这也是无奈之举。
甄凯欣选择在摸到异物阻碍明显的位置附近开刀。羊驼喜食素,却还是无法改变肠胃本身具有的恶臭。发酵草料的味道和血味混交作战,口罩只能举旗投降。
“……怎么什么都没有?”
甄凯欣眼中的羊驼体内与一般无异。但刚刚的触感是真实的,它的症状也是真实的。动物不通演技,反应不会骗人。
她的声音有些哑,小心翻动着内容物寻找异物,一无所获。
“医生,我看到了。”
在朴彤的眼里,一枚不规则形态的碎片嵌在其中,像是几枚黑曜石水晶卡在一起的产物。
朴彤小心拿起止血钳,释放出一丝魔力,那碎片就和咬住饵料的鱼一样从羊驼体内滑出,带出一点腥味的液体。
“已经取出来了,缝合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朴彤指着羊驼,重复道:
“里面没有异常了,你不是也能看出来吗?”
甄凯欣将信将疑,遂再次仔细检查,把每寸皮肤都捋了个遍,确认没有疏漏才夹起缝线。
“难道其实已经排出来了?那刚刚的暴走,会不会是神经问题?”
“有没有人?赶紧下来,下面人都等不及了!”
几声巨大的捶击,还能听见狗的嘶嚎,合起来如同催命。
房间改手术室,就是这点不方便。
“啧,早知道换个铁门。”
甄凯欣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再不来给我家狗看病,我就坐在这不动,看你们怎么办吧!医生连这点都做不好!”
门被锤得哐哐作响,阿姨的破锣嗓子穿进手术室,还能听见狗刨门的声音。
朴彤见甄凯欣额头上青筋暴露,牙关咔咔作响,连忙安抚道:
“那就让她坐着呗,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等她上网发避雷帖子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
甄凯欣像呛了火药,眼前还是刚缝合完毕的羊驼,还要进一步观察反应,怎么可能这时离场。
门外,阿姨席地而坐,抚着泰迪脑袋,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嚎叫,抬起手臂就是捶门。情到深处,站起身握紧门把手一边又一边使劲,不堪重负的锁吱呀作响。
把手冰冷的触感多了些柔软。阿姨一愣,发现门把上多出几朵白花。
阿姨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使劲掰,藤蔓却更用力地揪住她的皮肤。她身上的力气和声音,都被那花藤吸走了。
沈觅站在她身后,抱着手臂若有所思:
“你们不来帮阿姨看看狗吗?或者,让一个人出来看,一个人在手术室里呢?”
泰迪仍不满地低吼,被沈觅一把抱起,立马夹住了尾巴。
“医生,你去吧,里面的东西我已经取出来了。”
朴彤明白,在甄凯欣面前施展魔法取出碎片有害无益。
“我怎么总是被你使唤来使唤去的?交给你我怎么放心?”
甄凯欣气得又要发作,连珠炮似的甩出几项注意事项,洗手消毒摔门而出,和抱着发疯泰迪满脸慈爱的沈觅对质去了。
可算走了。
朴彤咒骂一句自己对医生的不真诚,转而把目光挪回碎片。
那碎片看似取出,实则还有数条红色丝线般的魔法将其和羊驼相连。
如果不吸收,碎片还会引发新的污染,让宠物再度发生和羊驼类似的异变。人类是碰不了这样的硬茬的。
把碎片吸收掉,和拆毛线团一样繁琐复杂,并且那毛线还是玻璃的,稍不慎就会碎成渣滓。
甄医生不消多久就会回来处理手术情况,最多不过五分钟,但她不能让医生发现这种事情。
朴彤闭上眼,在黑暗中看清了呜呜的尾巴,那是一条有红色火焰纹路的黑龙尾。
白花的花粉自门缝逸散进来,被黑红的魔法击碎崩散。
五分钟对人类来说也许太短。
对朴彤来说,绰绰有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