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红色丝线如海潮般接连升起,攥住那枚碎片,企图将其拽回。
朴彤双手悬于半空,一停一动,迅速拨开丝线,露出其中的碎片。
丝线仍不屈服,还扒着碎片不放。
朴彤手动的更快,远看赛一对鸟在手术台上翱翔飞舞。近看才察觉,她拨弄丝线的每一寸力道都恰如其分,动作毫无迟滞发抖,还能在丝线脆弱时注入魔法,将其破坏。
比起猛,更像是在数次磨砺下铸就的精准本能。
不消多久,碎片就剥下大半,马上就要从羊驼身上脱落了。
碎片发出濒死时绝望的叫嚣,杂音中混着短促的敲门声。
医生才走不久,怎么会有人敲门?
“这位小姐,下面的客人越来越多咯,我的羊驼好了没有?我这边也是要回去营业的,要是去晚了,花可就全谢了!”
沈觅语气故作焦躁,身体在门外悠闲靠着。楼下除了阿姨和甄凯欣就只有零散的路人,哪有真的急诊?
“还差一点!”
朴彤顺口接下。无端的打搅让她横生焦躁,手劲稍松了些。那碎片逮到机会,爆发出汹涌的黑潮,顷刻间吞没了整个手术间!
听到动静的沈觅靠的更近,手抵住门把,袖口有藤蔓隐隐若现。
门锁松动起来,只需一声咔哒,他就能窥见其中的真相。
手术室里的碎片还在抵抗,朴彤身上迸出红光,下意识蔓延到了手术室外。
“腾”的一声,周遭化作漆黑。
手术室,木地板,砖墙面,都消失不见了。
冰凉的触感,湿透的裤腿,倾斜而下的暴雨。
闪电撕扯乌云,船底漏出海水,飓风轧折桅杆。沈觅意识到自己出现幻觉时,正半跪在一艘小破船当中,在滔天巨浪中苟延残喘,只能在被雨水糊透的眼里瞥见朦胧的黑影。
黑影中悬着五种颜色的光,恰如五种颜色的太阳。
它太大太大,比千万只小船都大。
顽长的脖子带它穿透云层,遮天蔽日的翅膀掀起惊涛骇浪,被尾巴波及的船只纷纷侧翻,目之所及均是破船的碎末。
沈觅终于看清了,那是一条龙。
那五个太阳,是它五枚头颅上闪烁的眼睛。
五头龙,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
它没有向任何一只漂在海中的蝼蚁报以视线,而是向空中的一个身影低下了头。
那人的身形在雷光和魔法的交叠下,显得模糊不清。
她抚摸着五头龙的一只脑袋,如同安抚一只湿漉漉的小兽。
她的小兽,可以摧毁一整个世界。
在她眼里,也只是小兽而已。
沈觅想召出藤蔓,却只觉浑身无力,半个身子都被海水淹没吞噬。
那是魔王,魔法世界失踪的最强犯罪者。
五条龙低着头,直到一道光束击穿了它,地动山摇,轰鸣填满了沈觅的大脑。
碎片和意识一同碎裂开来,被无底洞的恐惧接住。
海水剥夺了他的呼吸,黑暗掠夺了他的视线,冰冷啃噬着他的触觉。
魔王转向他的方向。她俯视着,一字一句,质问他的僭越:
“你看够了没有?”
沈觅惊喘着睁开眼,他的后背浸透汗水,面色苍白,真如溺水一般。
他的手止不住颤,直到腿上清晰的痛感传来。
原来是那泰迪恨沈觅抱自己,跑上二楼啃了口他的腿。
“哎呀!”
他不可抑制的惊叫一声。好像那泰迪和魔王是同一人似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觅尚且来不及取手帕擦拭汗液,反倒先取出笔记本记录起来。
龙,已受伤(碎裂?死亡?),光束。
“这位客人,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一片阴影投下,沈觅迅速关上笔记本抬头一看,朴彤正好从手术室走出,两只手提着羊驼,正急不可耐地往外拱。
她身后的手术室光洁如新,连器具都做了清洁,还弥漫着一点零星的羊驼味。
“……抱歉抱歉。你看,这只泰迪啃得我走不动路了。”
沈觅连忙在自己的声音中抹了点委屈。
“那很糟了,有没有出血?”
“没有,就是吓死我了。”
“那无所谓了。”
朴彤的口袋里插着一枚黑色带柔光的碎片,乍一看和小孩玩的道具没什么区别。
并且,她的角上还有些发红,像是烧红的烙铁。
泰迪还想继续啃,被朴彤一呵斥,便夹着尾巴和太监似的夹道欢迎起来。
一人一狗蹒跚着下楼,见甄凯欣拿着驱蚊液,脚踩在楼梯上和他们对视:
“你拿这东西干啥?”
“灭蚊子。”
甄凯欣满脸怨恨,
“就因为泰迪被蚊子咬了个包,搞出来这么大动静……话说你怎么出来了?我马上就上去了啊!”
“都结束了,就下来了呗……”
朴彤眼神躲闪着敷衍。
“那你还挺快,其实现在也就一个客人。”
甄凯欣又是一阵检查,双眼和探照灯似的把羊驼翻了个彻底。
可算确认羊驼无事发生,她朝阿姨在的方向偏偏头,那人还在叨念花出去的挂号费。
明明只有一个阿姨,沈觅怎么说楼下全是人?
朴彤疑虑渐生,发现玻璃墙外几个小孩正指着里面的猫。他说的人多,兴许是指路人。
她走下楼梯,转身用脚带开诊室门,又寻了张垫子给羊驼撑着,搞了个简陋的羊驼单间。
里头的白桌电脑书本,就当是装饰吧。
放下羊驼的朴彤再度掏出手机,摄像头里出现碎片的样子。抛开碎片蕴含的力量,这也只是个普通异物而已。现如今力量弥散,危险排除,剩下的就是编一段羊驼吃艺术品的传说。
毕竟现在的碎片除了收藏,已经毫无价值了。先前甄凯欣见不着,是因为还有宿主活性的碎片和人类天生有壁,障眼法瞒不过朴彤,却能骗过大部分人类。
所以,强行拔出碎片会让宿主一并死亡,届时和谁都解释不清,只能通过自己吸收其中能量并取出。
她拍完照片,把羊驼的状态录进手机,以作报备之用。她的手机壳还贴着卡通龙,可惜贴纸有些掉色。
“朴彤姐!我来上班啦!你凌晨工作太辛苦了,我去二楼给你拿把躺椅休息一下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亮的女声传来,朴彤拉开门,外面是个盘发穿工作服的女生,面色红润,手上还戴着护腕。
这是医院的前台陆佐。原本她又是前台也是助理,如今有朴彤代劳变得轻松不少。
幸好她同样精神饱满,不然大概会比甄凯欣先一步倒在光荣的工作岗位上。
“我不辛苦,命苦。”
朴彤拿着碎片,在陆佐面前一阵显摆,尾音抑制不住上翘,
“看看,羊驼拉的。”
“这到底吃了什么呀?!”
陆佐接过碎片,里里外外翻动观察起来。她惊喜地摩挲着,各种夸赞的话一股脑从她嘴里跑出来,把朴彤托起来如在云端。
激动之余,她还围在羊驼旁边抚摸它的绒毛,差点把脸埋上去。
“谁送来这么大的羊驼呀?好可爱!”
“一个被狗啃的花店老板。”
朴彤说到这句话时,沈觅正好拖着步子来到楼下,正好又吸引了泰迪的注意,追着他就要继续施展獠牙。
二人对视一秒,沈觅就立刻无视泰迪,摆出招牌的营业笑容:
“真厉害!这羊驼是好了吗?那我不打扰,先离开了,下次让我的朋友也来……”
“停。”
甄凯欣的话如一盆冷水从沈觅的头浇到底。
“怎么了,这位小姐……?”
“你得加这里的联系方式,总不能把动物丢在这里自己跑路吧?”
甄凯欣手里拎着店的二维码牌子,堵住了沈觅逃亡的去路。
“那这对我也没有好处啊,我花店就在你们对面哎!”
朴彤朝外一看,街对面真有一家装潢讲究的花店,外面支了几个架子,错落摆着好几盆花,还颇为讲究在门外挂了个吊椅。
“可惜很多顾客都是这样,把动物丢给医院,自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甄凯欣不吃这套,坚持让沈觅扫码加微信。
“对了,我可以办个会员吗?”
沈觅干脆顺水推舟,对贴在墙上的会员福利宣传海报做起了文章。
“当然可以呀!这个时候办会员可划算了,我们还能送你各种优惠的套餐!”
陆佐可来了精神,围着沈觅可劲宣传,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真的要这人办会员……?”
朴彤想到他会因为这头羊驼常常光顾,忍不住心里发毛,角都尖锐了些。
“这么多人啊?看来我来得还是太晚了。”
门口,一名扎着麻花辫,身着裙装的女性拎着航空箱进来。她的头发有些意外的毛躁,在娇小身形的衬托下,像个漂浮的海胆。
泰迪立马放弃攻击,坐正坐直摇起尾巴,眼睛从鬼迷日眼到炯炯有神,只隔了一个店长。
“恭迎店长——”
陆佐夸张地摆出请的手势。
“你可别夸张了。这羊驼是怎么回事?还需要养多久?”
“先观察三天。”
甄凯欣见店长来了,索性顺溜往下一躺,霸占了陆佐为朴彤拖过来的躺椅。
“好,朴彤要不要休息?日常工作都做了吗?”
朴彤点点头,她得去补偿老灰一点零食,省得它记恨自己半夜扰老狗家清梦。
在大厅翻狗零食袋子的时候,她见沈觅盯了泰迪许久,才转身向花店走去。
他打量了她们许久,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原来这个人喜欢狗,才这么依依不舍。
朴彤恍然大悟。其实他一直是爱狗人士,希望自己早点出来看泰迪才打扰手术,希望进店里摸老灰才意外开门,结果没有获得狗的青睐,还被啃了几口。
真可怜。她心想,下次给这人送根磨牙棒得了。
沈觅霎时打了个喷嚏。他正捧着一个花盆,双眼无神地望着花店天花板。
现在自己名下除了花,还多了一头羊驼。
养在哪里啊。
在他纠结的时候,花盆里的土壤松动了些许。
沈觅脸色一沉,所有注意力都刺进土中。
刚刚在医院里,他撒下了几枚种子。
它们或混在花粉里,或藏在自己身上。
只要在花盆中生长并开花,就代表医院里有一个魔法单位。
根据魔王的幻象,和自己的猜测,只要有花朵出现,那魔王就基本能够板上钉钉。
是那头上长角,举止怪异,还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家伙。
其他店员也只是些普通人类,自己硬碰硬,起码能重创魔王。
一颗种子破土而出,开出一朵黑色的小花。
果然!
沈觅正要下定决心,那花盆却又动了起来。
一朵,两朵,三朵……黑色的,银色的,金色的花,从土壤之间破土而出。
黑色的花奇诡妖异;银色的花有两朵,一朵闪着微光,另一朵清雅中带着些许萎蔫的花瓣;金色的花只有半朵,上面沾着红色的点。
三朵半的花。
三个半的魔力单位?
沈觅忘了呼吸。他不可置信地揉眼睛,发现那花的数量一点没错。
他第一次觉得,花不是融进骨血的帮手,而是藏着刀的警示牌。
刚刚那不可一世的魔王,医院里一共有三个半。
他撑着头,强行把自己拽起,手碰到笔记本,又缩回了。
这和他们给自己的情报完全不同。
但花不骗自己,这就是他所掌握的真相。
沈觅将手覆在脸上。他将所有的震惊与恐惧一并抹下,再度变得无辜且温和,就像这些都未曾发生。
他这个监视者,这回不可能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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