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起来,花火。”
只有先抬起头,才能站得起来。不动如山的父亲大人,背后的卷轴题着四个枯墨大字。
蔺草的畳席换了新的,带着植物汁液的香气。族仆将上面的小刺细细磨去,因此踩着有些滑。缓慢的调息更有利于体能恢复,她闭紧牙关,看着手臂上的蓝色脉络逐渐清晰。
一呼一吸之间,借势出拳。
“不要让我看出你的动势。”
这是父亲少有的,对她说话很多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原本属于姐姐。那天在中庭,她见到几位不熟悉的族人。切磋开始之前,父亲扶着姐姐的肩膀说了什么,姐姐有些慌乱,但对她弯了嘴角。
后来,日向花火猜到那笑容的意思。自从姐姐考试的伤势恢复,她们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她早早准备了一肚子开心的事情说给她听,唯独不要是这件。
嘭,嘭。啪。
父亲的身躯很坚硬,用普通的强力打在上面只会让手掌疼痛,但用柔软的力不会,甚至能一击使其震动。
花火。
她站起来,冲上前去。
“回天!”
这便是真正刚硬的柔拳,将人体视作查克拉的流渠,将手足视为刀刃。
……花火。
她顶住一口气,扶着膝盖没有倒下。为姐姐剪掉的短发鬓角滴下汗水。
战斗是两件物品之间的切割。再柔弱的一方也有其坚韧之处,再强硬的一方也有脆弱的一点。
于是后来,她也识得那四个大字。
——“无心境地”。
父亲大人不爱说话,偶尔会给她讲些故事,大部分都关于高手之间的战斗,有些甚至有几十年前那么遥远,还是父亲和她一般大的时候。日向家有很多藏书,沉重的卷轴一旦展开就很难严严实实地卷回原状,不看完的话会很白费力气。那些关于战争的记录她只能读懂一部分,其中一半是伤亡族人的名字。
父亲经历过很多事,眉头也总是舒展不开。他似乎不想让她也成为历史的容器,因此那些战士的名字也从未提及,她只能凭借印象去对应那些晦涩的人名,以获得父亲故事里隐去的部分,几年过去,倒也都能懂得。
其余的新鲜事,可以做完功课再问夏姐姐,或是难得等到宁次哥哥和雏田姐姐休假的空隙,缠着他们讲一讲,看他们切磋,练习新忍术。偶尔他们的队友和朋友也会来帮忙训练,打打闹闹。
长大以后,她也会有这样好的伙伴吗?
她实在喜欢那只白色的小狗,每次见到都会长大许多;还有温柔的墨镜哥哥,会给她看漂亮的蝴蝶和萤火虫……
“雏田姐姐!”
“花火!父亲大人!”
旁边有个奇怪的草丛,他们都没注意吗?刚刚与父亲从束馆修行结束,花火板着脸,身上杀气余存。
“谁在那儿!”
“唉呀,这个……”
“八卦三十二掌!”
“等等……呃啊啊啊啊!唉呀!!”
院墙倒塌的烟尘里,露出一个穿着绿色连体衣的身影。
啊,糟了。这个人是……
“……小李?”日向宁次抱起双臂。
日向日足点点头:“不愧是花火,小小年纪就能将三十二掌使得如此顺畅。”
“哪里!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父亲大人也是,早就知道谁在那边,却不阻拦她出手。
花火偷偷瞪了他一眼,又踌躇片刻,凑过去抱着他的手臂,附耳问道,“父亲大人,果然我还是要给浓眉毛哥哥道个歉,比较好吧……?”
“去吧。”
空旷的院落变得热闹许多,远远地都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得到父亲大人的认可……”
“雏田……你一直很努力呢!我好感动哇!去和花火一决高下吧!叫她尝尝你现在的厉害!”
“听上去很有趣呢!”
雏田姐姐的新忍术,有练好了吧?
“这就好办了,怎么样,要和——”
“闭嘴!浓眉毛!”
她紧握双拳:“我也想和姐姐大人比比看。”
中庭的树木比五年前更加茂密葱茏,落在身上的不再是宗人长老的决策性审视,而是父亲、兄姐前辈和族内年轻忍者期待的目光。
“八卦三十二掌!!”双方掌风齐出。
尽管浓眉毛哥哥制造了许多乌龙,在宁次哥哥的重拳维护下,对决终于来到了关键的时刻。
站起来吧,雏田姐姐。兴奋与期待让她勾起嘴角。
那样漂亮的查克拉,也让我看看吧。
“柔步双狮·八卦三十二掌!”
比她所旁观的,想象的,都要更加强悍美丽。强烈的气浪带来空气的轰鸣声,她硬接下这一招,地面被砸出巨大的凹陷。
“我输了。”
“雏田赢了!干得好!”
姐姐真的好厉害。
少女握住雏田伸来的,温暖的手,低下头仔细看着。这是一双帮助姐姐战胜自己,并能够保护他人的手。一直以来,在她记忆中,温柔强大的姐姐,总算也能出现在父亲的视野里。
“雏田,花火。今天的比赛,你们两人表现得都很出色。”日向日足威严宣布,却少有地,将温暖的目光投向两个女儿,“你们是日向一族,也是我的骄傲。”
雏田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笑着示意妹妹抬起头来,日向花火才猛然发觉,宁次哥哥和大家也鼓励地看着自己。
“雏田姐姐,这次是我输了,不过下次我会赢回来的。”
雏田对她笑了。这次她不再推测其真意。
砂糖,味淋和几大勺清酒。她穿着不合尺寸的大围裙,听姐姐的指挥把调味料一样一样加入锅子里面。
“呜哇!好辣……”
“不是让你喝的啦!”
“做成菜吃完,岂不是会醉了?”
“不会啦,花火。”雏田拿着一柄长勺慢慢搅拌,酒气和肉的香气被蒸腾起来,“再煮一会儿,清酒就会让料理变得美味喔。”
“需、需要帮忙吗?”厨房门口,有人踏进半个身子。
“宁次哥?”
“宁次哥哥,你来得太晚啦!下次罚你来切洋葱削土豆皮!”
“好啦,花火。……帮我们盛米饭,行吗?”
第一次和姐姐一起做饭。第一次看到宁次哥哥挽起袖子,一口气端着四个大饭碗的,小心翼翼的样子。
“当心啊!”
“喔!”
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端过去啊,太勉强了吧。花火叉着腰,伸长脖子,看他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上越走越远。
“喏,你也把菜端过去。别烫到了。”雏田帮她解下围裙,又解自己的。
“好!”
没有侍从和仆人的简单家宴,好像是不舍得浪费了姐姐的心意似的,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而花火干脆把头埋进饭碗,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吃起来。
“真好吃啊,雏田大小姐。”
“当然了。她们的母亲很擅长这道菜呢。”父亲大人的声音难得带着怀念的笑意。
她没有很多有关母亲的回忆。妈妈教会了姐姐如何做这道菜,姐姐又教会了她。
在废墟里救了鸣人哥哥,救了村子的姐姐,这次又要踏入无尽的战场。
三代目葬礼的那个雨天,她看到阴云散去,白菊花瓣上的水珠闪闪发光。随父亲出使外族时,她走在长长的队伍中间,记忆着那些同辈人的姓名,以为自己已经有了面对战争的觉悟。为什么在吃到美味的料理时,在难得的,家人齐聚的时刻,她却要忍住不掉下眼泪。
“花火,以后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守护日向家是我自己的意愿。”
身旁的长老对她们欣慰地笑了。日向雏田离开前,仍回头轻轻触摸她的指背,以表珍重幼妹这份心意的份量。
第一名重伤的伤员被运送回营地时,她摘下发间的红色花朵,从此不再戴着。包扎止血,侦查警戒,情报传递,物资支援,她跟着父亲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工作,一样样应接不暇,似乎没有尽头。等到父亲也奔赴前线,留下长老和几位辅佐理事的族人。
日向是木叶最强一族。从前能骄傲地说出这句话的她,如今将这份痛苦的荣耀咽下肚子。宁次哥哥的背影,雏田姐姐的背影,和父亲大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木叶六十七年的秋夜。
战争让人对时间的感知无限拉长。平民安置、失踪人员的搜寻,感知部队和中近战部队重新整合,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争分夺秒地进行善后。等到严密的几轮搜索,过渡到重建工作的阶段,似乎才到了真正结束的一刻,而发生过的一切又模糊成了短暂的记忆。
束馆的畳席被她重重地踩烂,父亲的八卦空掌震下了挂轴表面的尘土,她手中的苦无应声落在地上。
“父亲大人,我想……”
失去的不能再回到身边。她想起姐姐曾对她说,要用尽毕生所学守护在意之物。
她要学得更多。
今日的修行已经超过了从前的时间。终于在最后一次,日向花火的拳风划开父亲掌力中的薄弱一点。苦无被她紧握在手里,尖端已经破碎。
日向日足背对着女儿,沉默不语。他垂首凝视着堂前横置的两柄宝刀,又抬头目视挂轴上亲笔题写的“尽无心天地是”。
打刀为主刀,象征日向宗家,胁差为副刀,象征日向分家。双刀一体,一显一隐,一荣一枯。
“去吧。”做父亲的拂袖说道。
*
“哟!你就是小花火吧。”
女孩俯身行礼:“御手洗老师。”
“你记得我呀?纲手大人上任的时候,你站在我旁边还是个小朋友呢。”女人皱了皱鼻子,杜若色的头发张扬地晃动,“给我带点心了吗?唉呀真是,太多礼啦……”
花火解开风吕敷,是两盒精致的生果子和一盏抹茶粉。
“您请慢用,如果有热水的话,我去——”
“火遁!”
花火被她吓了一跳。
“呀,啊哈哈哈哈,总觉得这么好的点心还要烧水有点等不及了嘛。”
日向花火理解地点点头,跪坐在她下首,熟练地打起抹茶:“日向家的点心,很好吃的喔。”
“唔,果然好吃……”红豆的嘴巴塞得鼓鼓的,“我说你啊,之前一直跟在爸爸身边吧?”
“是的,老师。父亲大人经常会把我带在身边。”一盏色泽翠绿,泡沫细密的抹茶打好了。新老师对传统茶点似乎很是受用,啜饮一口便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怪不得一直板着脸,一副大人的样子呢。现在好歹也不在家里了,多笑一笑会更可爱哇。看到你开心的脸,‘父亲大人’说不定心情也会变好喔。”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将其也视为一种严肃的教导。
“放松点嘛!呐,你也吃。”
“好。”每次外交或待客,总在左右陪侍,几乎没有吃过这种华而不实的礼盒点心,只知道食物是拉近人之间距离的好方法。她拈起一块很小的羊羹品尝,被甜得皱眉。还不如荻饼好吃呢。
“所以呢?你来有什么事情。”红豆托着脸颊对她笑。
女孩先是不语,慢条斯理地为她添了一杯茶,才开口是为中忍考试而来。
“现在还是各国休养生息的状态,暂时不会太快安排考试。说起来,你姐姐和…哥哥,几年前的考试,我也有负责喔。那一次人数很多,现在也有人当上老师了吧。”
“家姊的队友在学校工作。”
“情报很丰富嘛。顺带一提,中忍考试需要下忍完成八到十六项任务,在此期间多做一些基础任务的话,说不定能认识一些去年未通过考试的下忍,找到能够合作的队友。”
日向家宗族庞大,如果她想,蛮可以在同族同龄人中挑选两名与她配合。既然来到这里,说明她已经拒绝了这个选项。
“谢谢您,御手洗老师。”
“叫我红豆老师吧。”原本她这种特别上忍是不需要做担当上忍的,只是现在人手短缺,这孩子的同龄人又都早早地安排好了队长。她也只能尽量帮到这里。
“红豆老师……很喜欢吃红豆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确实如此喔。比如红豆汤,红豆荻饼……”
“我也很喜欢荻饼。”
“那下次我请你吃吧?还有三色丸子。”
“真的吗?”花火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太好了。”
这孩子,其实还蛮可爱的嘛。
“痛痛痛痛!还要来吗,志乃老师……”
“申请的使用时间到十二点半,我好不容易抢到,不能浪费。”
“可是花火姐姐已经在那边等你啦!”
他当然发现了。
日向花火没有等他,动筷吃着自己的牛肉,为他带的蔬菜沙拉和酱汁放在一边。自从训练场添置了新的练习器械,这种情况就时常发生。志乃哥哥一直是个稳重严谨的人,在教学上竟然露出了少见的焦急的一面,大概是希望学生能尽快成长起来。
战后,与她同龄的许多宗族子弟都成为了下忍。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特性的忍者,很多短期任务都能带来成就感。村人与委托人不像长老和父亲那样不苟言笑,而是不吝嘉奖与感谢。再加上红豆老师豪爽的个性耳濡目染,反而比多年的封闭训练更让人放松下来。
这次志乃哥哥使用的教具她还没见过,是能够用查克拉或者虫子控制的飞行标靶。花火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想教学生还是自己玩。
“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好用呢。”
“当然了。那是老师们精挑细选打造的综合性设施。”一个银发的身影在她不远处坐下。
女孩似乎十分坚信食物外交的道理,指着餐盒格子里没动的天妇罗问他要不要吃,被他婉拒。
“我在减肥。”
什么嘛,一股避之不及的气息,明明就是不喜欢。大叔不是都爱吃这种东西么?比如她的父亲大人。
标靶对查克拉的响应似乎非常灵敏,闪避速度极快,学生们努力想要通过考验得到吃饭的机会,只能各施所长,拿出家传所学相互配合。看得她都想上去过几招。
“多亏令尊大人为翻新学校投了一大笔钱呢。”
“日向是木叶最强一族,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只不过她更心疼搬出去捐赠的卷轴典籍。父亲曾安排她参与其中大部分的誊抄工作,以保留家族的某些秘密。
“唉呀唉呀,这都是日足先生出于你的优秀表现,很是欣慰……”
把她当大小姐哄,还是当小孩子逗着玩?花火不愿再打官腔:“不是我的原因吧六代目大人。是您本来就想从宗家手里要钱,又怕父亲在长老面前没有理由吧。”
旗木卡卡西被她噎住,露出不合身份的惭愧神情。这笔款项的金额他们的确拉锯许久,为此他和鹿丸没少拜访日向族长与其“手谈”。
日向花火用手帕按按嘴唇,接住这番沉默:“但是,看着志乃哥很有干劲的样子真的很开心。从前那么不善言辞,当了老师反而啰嗦起来。”
“志乃老师是感知课程的助手。其实体术部的助手也有空缺,需要能保证学生安全,对受伤应急处理的忍者。不仅能锻炼能力,还可以计入C级任务,赚回一些外快喔。”
“赚回”。日向花火收拾好自己的餐盒,敏锐地眯起眼睛。
笑眯眯地说着这样的话,真是狡猾。她歪着头叉起腰来,半长不短的发尾拂在颈侧:“我说大叔,你可真是精打细算啊。”
虽然说不想被叫“火影大人”,但在学校好歹叫他一声老师吧。卡卡西终于想起这孩子的老师是谁。少年时期最容易被身边人的风格影响,红豆身上的一丝痞气也让她活泼好斗些,更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
“大叔我姑且也是火影嘛。”他食指抓抓面罩,笑着打哈哈,“既要身心豪素,又要物尽其用,才是治理之道。”
“如果你继承了家族,…到那时候就知道了。”
声音温和低沉,并非强压而来。花火警惕了一瞬,随即想起这只是闲聊相谈,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志乃展示忍术的身影。
现在的孩子一点也不可爱啊。尤其在这些宗族的后代身上,战争的阴影并不会很快过去。旗木卡卡西不动声色地瞥着眼看她。
终于解散的孩子们注意到花火姐姐,一多半拔腿就跑,想在去食堂的路上分个高低,还有三两个推着油女志乃的后背催促他,老师你快去吃饭吧你的虫子饿啦。志乃仿佛已早早有了职业病,连忙解释寄坏虫的生存方式和规律。花火想和卡卡西道一声礼,转眼望去,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尽管是个节约过头的大叔,也真的是个好的领袖。
“C级任务吗……”她正担心任务数量凑不够中忍考试的门槛。
“抱歉,又延堂了。”油女志乃匆匆地坐在她身旁。
“志乃哥——”
“嗯。”
“十二点半还没到吧。”
“还有十分钟。”
“借我玩一下?”好不容易抢到。
“喂……”
“物尽其用!”
她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将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
“花火……怎么样了?”
“还在睡着。她的视神经不是非常稳定,需要再观察几天。”
是父亲和小樱姐姐的声音。她缓慢地眨了眨眼。走廊上两个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
很清晰。却不似从前那样清晰,仿佛这个世界随时会重新堕入黑暗。
日向花火阖上眼帘。好沉。
姐姐呢?她还记得黑暗中姐姐温暖的手。这双手释放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将她的眼睛从大筒木舍人的身上挖了回来。
佐井哥哥在战斗中保护着她。小樱姐姐将她的眼睛恢复完好。父亲大人独自追查她的踪迹,直到伤痕累累,力竭倒下,还在恳求六代目为姐姐的战斗拖延时间。只有她什么也没能做。脱离战场后,疲惫淹没了她的身体,在特护病房里半梦半醒地昏睡着。
她慢慢想起这双眼睛见过的所有事情。母亲,父亲,夏姐姐,雏田姐姐,宁次哥哥,长老爷爷,族人。还有兄姊的伙伴与朋友们,小狗与蝴蝶。
逐渐她见到外族使臣,大名,见到葬礼,见到生命在身体里慢慢流失的模样。
其中夹杂着一些更为渺远的,不属于她的回忆。它们远远散去,几乎没有留下存在的痕迹。
从四周岁取得白眼能力开始,将近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人轻易忘记稚童时眼中的一切。她逐渐将自己视为刀剑,却不曾想过,她竟是自己这双眼睛的容器。
终于,她回想起失明前的那一瞬间。
无法破坏的强大力量,被暴力撕裂的眼眶,草芥般的生命。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她不再是“日向花火”,而是被抹除一切的,一件被随意处置的物品,一抔灰烬。
“父亲……”
“花火,你醒了?花火……”
朦胧中,父亲把她搂在怀里,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也是梦吗?
她拼命伸出手臂拥抱对方。
“你受伤了。”
“没有。”
旗木卡卡西静静地凝视着她。如果是敌人的血,不会有那么新鲜的血腥气。
“……已经好了。多谢您挂心。”日向花火环抱手臂。
“依据你成为中忍之后的表现,御手洗老师推荐你参与情报部的调查项目。我可以以六代目火影的名义,任命你为木叶忍村的特别上忍,授予你单独行动与决策的权限。”
“请恕我拒绝。”
男人了然挑眉。少女的思维敏锐,气息凝滞一瞬。短暂的沉默后,她开口道:“我听从安排。”
“心里不服?”
“并未。之前因日向家而起的事情,您相信了父亲,并为此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因此,……如果这是您希望的安排,我会服从您的任何决定。”
“直觉而已。”他洞察到其中的妥协与疲惫,一改背靠椅子的姿势,向前倾身,“我做决定,一向基于我自己的原则和判断,不是任何人的‘服从’交易得来的。”
同样的,所有决策也都注定伴随风险。这个道理她怎会不懂。从她进门的那一刻,每个细枝末节的状态都被对方尽收眼底,每一句话的背后也都有他的考量。
不愧是火影大人。即便失去了标志性的写轮眼,也能获得自己需要的情报。
啊。花火似有所觉,抬头对上他弯弯的眼睛。
“我明白了。我也需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卡卡西伸出食指:“正解。”
分析,预判,引导。
真正的强者,即使真的失去引以为傲的武器,也可以不凭借此,七转八起,事事磋磨,达成自己想要的任何目的。
“情报部以外,还有一个去处需要你。”
“是。拜托您了。”她行礼告退。
早这样不就好了。卡卡西轻轻叹气。
红豆老师请她吃了很多村子里好吃的店,这家就是其中之一。作为挂名的老师,竟然不吝言辞地推荐了她。不知为何花火有些感动。
“花火小姐!花——火小姐——”
她掀开拉面店的暖帘,险些被来人撞个满怀。
“我找得你好辛苦哇!”
“浓……小、小李哥?上次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她还欠他一个老老实实的道歉。
“嗯?突然这是怎么啦?上次发生什么事?”
“咳咳,没什么。我请你吃拉面吧。”
“好!”
“小姑娘,这顿饭就由一乐大叔我请啦。”
“哇,真的吗!而且还是双倍叉烧!”小李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旁的菖蒲莞尔笑道:“大家都知道你一拳打飞了月亮陨石呢。要好好补充营养啊。”
“哈哈哈,只是一半啦……”
日向花火默默地嚼着笋丝,听他讲述如何排好鹤翼之阵,打开八门遁甲中的六门。她心里告罪一声,失礼地用瞳术查探。白眼视野下,少年的身体呈现出数次超负荷运转后的修复痕迹。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夹起一片鸣门卷,举手提问:
“那另一半呢?”
“嗯?”
“陨石。”
“如此近的距离,一招雷切完美地保护了陆地上的众人。”洛克李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是那个人。宇智波佐助。他还把你爸爸带回来了喔。”
原来是他。花火若有所思。
“所以我不能认输,还需要努力修行!”
嗯嗯。她深以为然,用力点头。
“果然你也觉得吧!你也觉得佐助更强,呜呜……”
“笨蛋小李哥,我是说我也要修行啦!”
“说到修行还是要多吃咖喱……”
他们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路过的人轻易认出小李的装束,他便热情地一一笑着打招呼。
就这样凭借人力粉碎了陨石。不愧是能将雷电劈开的忍术,她也真想见一见,对上一招。但小李哥却能使用纯粹的体术达成相同的境界。真的好厉害。
“啊,不知不觉就……是我的肌肉记忆在作怪了哈哈哈哈。”
村子附近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僻静的训练场。简简单单的一块空地,几个陈旧的木桩上满是拳脚痕迹。小李熟练地坐在上面,花火也跳上去盘腿坐下。夜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他怔愣片刻,惭愧地笑笑。
暮色四合,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真美啊。”她说。
洛克李看着少女支着下颌,眺望远方的神情,没忍住皱了皱鼻子。从前,宁次也喜欢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不像宁次一样从小就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宁次是他失去的第一个重要的人。悼念式上他偷偷地寻找日向家的人群,只见到花火满脸泪水的样子,便难过地别开眼神,不忍再去看。
在一片静谧当中,日向花火也想念着她的兄长。残霞漫天,由绿色变成紫色。鸟雀栖息在树冠浓郁的阴影之间。
宁次哥哥,你也曾经这样看着同一片天空吧?
花火第一次开始想象,换作宁次哥会怎样目视那片无尽的黑暗。他也会怕吗?分家的咒印有封印白眼的能力。失去瞳术的恐惧,从来都紧紧伴随在他的左右。他不会畏惧。
小时候,她从门缝里看着兄姊切磋,自己偷偷学习,才被父亲和长老发现,早早地开始了训练。
五岁那年,她学到了兄长身上锋利的战意,也因为他的痛苦而不甘自己的命运重蹈覆辙。
六岁,她打败了姐姐,得到了父亲的关注。
七岁,她不解于姐姐的坚持,看着宁次哥哥落败于人,明白长老爷爷说的话不都是对的。
十二岁、十三岁,她见证兄姊一起研究出了新的忍术,姐姐终于在父亲面前打赢了她。她加倍努力,打烂了很多张苇草靶子。
“小李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用八卦掌揍扁了你,你是不是真的忘了?”
“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印象喔。”
“我当时是想和你道歉,才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的。”
“想起来了!那天雏田和你切磋赢了呢。”
“谢谢你制造了这个机会。”
“哪里哪里,不过你当时打人好凶,吓了我一大跳呢哈哈哈哈。”
“我想宁次哥了。”
“我知道。”绿衣少年对她咧着嘴笑,眼眶红红的,“我也是。”
花火感到有些悲伤,但又十分温暖。
“小李哥打赢过宁次哥吗?”
“没有。最好的一次和他打成平手。真不甘心呐——”
打败他,岂不是就等于打赢了宁次哥?
“宁次哥等于小李哥等于一半月球陨石。”
“诶?”
“另一半月球陨石等于宇智波佐助。”她点点头。
“所以小李哥,你也没有输给那个佐助嘛。”
“这不是胡说八道嘛!哪有这样比的,哈哈哈哈哈……”对方明显很是受用,甚至有些面露羞涩,叫她忍俊不禁,也没那么难过了。
就目前看来,日向花火自然打不碎一块月球陨石。她在天赋上不如哥哥,在忍道与心性上不如姐姐。外界和族人的眼光总是落在姐姐那代人的身上,而她则像个影子一样默默地长大了。
她也好想和宁次哥哥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听他夸奖自己的进步。只是总觉得来日方长,不知怎么没说出口。
她真是个笨蛋,过了太久安宁的日子,没能珍惜重要的亲人。
“唉呀!差点忘记和你说正事了。”
“任务吗?”
“是的没错。虽然是信物护送和机密交换,但最近云隐对木叶的武器储备有些忌惮,所以这次外交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具体的任务信息可以等卷宗发下来再看看。”
“什么时候?”
“半个月之后。不过也可能会有提前。”
“——正是修行的美好时刻!!!”一架轮椅从天而降。
好强的压迫力。绿色的……连体衣,和小李哥一样的锅盖头,牙齿的光泽在黑夜里十分闪亮。
“凯老师!!!”
“李!花火少女!”
轮椅的漂移使得周围尘土激荡,花火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凯老师!我想你了呜呜呜呜呜呜……”
“我也想你呜哇哇哇哇!!”师徒二人相拥而泣。
凯老师是木叶的英雄。她从哥哥的只言片语中听说,又从学校图书馆里面学到。本人比传说中的还要引人注目许多,而且意外地一副和她很熟悉的样子。
“听好了,明天的修行可是很辛苦的喔,做好觉悟吧。”
“是!!复健和修行双管齐下,真不愧是凯老师!!”
“花火少女也一起来吧?疲惫的身体正适合松松筋骨!”
“对哇!你不是说你也想要修行吗?”
“我吗?”
“不需要马上变强,一步一步地努力吧!”
*
不知道为什么,擅自就来到了这里。
拳,肘,掌,腿,膝。
闪避,刺击,格挡,走位。
打乱顺序再来一次。
“一大早很有活力嘛!”
纵使不该如此,洛克李难免将这个少女与她的兄长作出比较。他从未见过宁次蒙住眼睛练习打桩,索性开口询问。
“喔喔,原来如此……”出院以后偶尔这样训练,试图增加失去视野的熟练度。没有积累太多成功的经验,反而在实战中谨慎地过度使用瞳术来弥补。
“过力的话,身体也会受伤喔。”
花火点头。给他看了手臂上的绷带。
“那么今天作为恢复,我们用单纯的体术较量吧。”
“刚好,让我见识一下小李哥的风格。”
不适用查克拉的纯粹过招,完全依赖身体最基本的机能和素质。对方比她高一个头,恰好花火很擅长以弱打强。
走位消耗注意力,卖出破绽,在对方出手时凭借速度优势拉近距离。
一脚踢在膝上,被躲掉,一脚踢在胫骨。
“犯规!摘了你的护具!”
“不是护具。”是负重。
好快。
快得让人看不清路径。花火叫苦一声,倒还不如任她踢上钢板。小李的攻势轻盈而凶猛,招架不及便吃了不少拳脚。曾经她认为刚拳不及柔拳有力,如今才发现只是痛法有些区别。
以肘格腿,以掌化拳。身体会留下挨打的记忆,视线来不及移动,就听从本能的反应和直觉,不断尝试,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好的机会。
从前与父亲修行,一直以破招为主,若要真的强攻,必然会被找出破绽。但小李的强攻已经规避了花火能想到的任何缺陷,他从不等待与周旋,一定令对手应接不暇,避之不及。
这样才能用体术战胜忍术。
“天才……”
她打得愈发果断。
不使用白眼的情况下,八卦掌与点穴的效益大大削弱,但也并非不能使用。对于纯粹的体术忍者,哪怕不能够彻底封住他的行动,也能够在关键时刻加以打断。
终于逼迫到彼此一定要拿出更有威力的招式为止。
“好!休息一下!”
熟悉了对方的套路之后,日向花火解下发带蒙住眼睛。
树叶摇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继而一阵山风吹拂在面庞。自然万物皆有预兆,而以声辨位是其中最为朴素的预判方式。
“打到我就结束了。”
一味格挡更易落于下风,刻在骨子里的章法,即便是尝试猛攻也有迹可循。
对方并未走远,就在八卦阵内。密集的攻击固然保险,但消耗很大。心急时候尤甚。
以往父亲会察觉到她的力竭,在那之前点到为止,她次次都要不依不饶,最后难免挨上一掌。
好潇洒的身法。她完全打不中。最极限时只能擦身而过,或以掌风查克拉掠过。
甚至让她不禁怀疑,三年前她真的把这家伙揍扁过吗?
“我输了。”回归到第一步,继续打桩。
“加油喔,我倒立两百圈去也!”
盲眼的触觉让花火更清晰地感知木桩的每个纹路和凹陷。辗转其中,她甚至能分辨出宁次哥最常使用的是哪一个。
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信息变得不再相同。父亲教会她如何将白眼运用到融会贯通,常规的交手中,不需要开眼也能精准定位穴道与脉络。
她回忆着刚才袭来的招数,在脑海里与她的视觉记忆慢慢对应,再按照常识,想象其中查克拉运转的规律。
只能一层层将贫瘠的信息补全。一招招拆开,逐件应对与反制。
小李哥应对她的每一回合,都是数年来经历宁次哥深厚的力量与速度训练所造就的,最为准确有效的反应。与宁次哥战斗的回忆通过无数次拆解与重组传递而来,成了可以为她所用的战斗意志。
查克拉聚集在四肢的每个穴道,为她捕捉着外界的信息。掌风呼啸,她舍不得打碎木桩,堪堪止住。
地面的砂砾传来微妙的震动。
“这么快?”到底是哪里的两百圈啊。
不管其他,她一跃而起。
“八卦三十二掌!”
密不透风的出击搅动空气,日向花火刻意收敛,避免散逸更多能量。
横挡,侧转,推挡。
只用单手么?别瞧不起人了!
一记下劈。总骗得他换成另一只手,稳稳托抵她的脚踝。花火旋身挣脱,借机发出摆腿侧踢。
又是单手格开。下压卸力又快又准,迸发出一种异常的气质。
不对。形同而神不同,力感稳定,不动如山。
细听也无法捕捉到呼吸的破绽。
惊诧间战意尽显。她作势打出一手空掌衔接后招,手腕却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一气之下,花火干脆扯下眼前的发带 :“你……!”
“很痛啊,小鬼。”旗木卡卡西的视线还落在那本绿皮小书上面,一瞬不瞬,随手松开她翻到下一页,“我看到关键情节呢,别随便扑上来啊。”
的确,这样傲慢的人还能是谁,接招时还在看这种东西!如果是凯老师,她怕是要气得猛踹那条好腿。
“凯老师不在,您有何贵干?”
“就是因为你们凯老师不在,我才敢来啊。”男人从忍具包里掏出一个卷轴递来,趁她低头阅读暗号文的功夫悠哉走开,仿佛只是路过。
输也不能白输。交手的触感还历历在目,没有凯老师那样的压迫感,轻飘飘地见招拆招。
和父亲一样老派的打法。不是为了对抗,而是教育。不愧是小樱姐的老师。
真不想被爸爸以外的人这样教训。
父亲一直以来的主张便是去芜存菁,再密集的攻击也要招招见效,哪怕并不能打中,也能引导对手去向自己预判的位置。
宁次哥通过自身的领悟和对小李哥的了解来取胜。她则需要充分发挥继承来的战斗经验,扬长避短。
“诶——!!!你有偷看吧!?”
再次对上小李哥,成功验证了她的设想。
“怎么,两百圈跑累了?”
“你这句还真是不输给宁次那家伙。”洛克李递给她一瓶水,“打到我两次,二比一。”
“衣服不算。”少女摇摇手指,她不是故意如此失礼。
少年向她展示绿色连体衣上的破洞:“还好不是破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就一比一咯?”
“这不重要,明天才是真的决一胜负!输了的人踢腿五千下!”
“奉陪到底!”她最输得起。
“哇……答应得好爽快啊。”
少女看出其中可疑:“还能不答应的么?那我不答应好了!”
“不要——!说话算话……”
像个小孩子。宁次哥和他相处的时候,一定会露出很无奈的神情吧。
一种陌生的幸福感安慰了她的心。日向花火抿嘴一笑。兄长这几年应该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开心许多。
真的是太好了。
“输给我也不要紧的。”天气阴沉,山风贴着地面卷起树叶,吹动小李的额发。
“事先说明,拼尽全力之后输给我的人,都会很不甘心。但是,所谓忍者就是无论什么苦境都可以忍受的人,这种心情这也是一种修行。”
“输了倒是不要紧,希望小李哥也能从我身上学到教训。”
不要只是单方面地费力帮忙,叫她感到亏欠。
“那就好!”
三天后正式启程。打赢对方的时间非常有限,又不能够两败俱伤,无法启动任务。
这是她的优势所在,也是最困难的问题。小李哥的打法需要达到人体的极限状态,想要在不触及极限的情况下让对方服输,非有强大的战意和魄力不可。
日向花火第一次使用瞳术观察对方的战斗姿态。视觉真正回归,不论多快的动作都能看清每个细节。
彼此的起势,行程,极限,对方目光落点的变化。
被看穿的一瞬间也没有任何动摇。一定是长期暴露在白眼透视能力之下的结果。
查克拉的运转和她此前所预料的并无二致,恰好能让她的预判再提前半秒钟。
如果被看透,那就用对方□□不及的方式速攻。经历过战场的忍者,周身总有着穿透生死局面的觉悟。少女的打法已经比昨日迅猛更多,似乎知道自己体力有限,渴望在对抗白热化之前尽快发现破局之法。她展开阵法,以防守相诱。
看穿他。
击溃她。
他们相视一笑。少年先手出击,冲入八卦阵中。
查克拉爆发的精光聚集在双手拳力之中,似将蓄力一击,日向花火出掌点穴反制,蓝色火光瞬间熄灭。
不,她力道不足以完全将其阻断。
错了!庞大的查克拉散乱汇入经络,又集中在其中一拳。
即便是压抑到极限,变招前夕也会发出轻微的吐息。
日向花火闭上眼睛。腾空闪过的瞬间发动瞳术。洞察与本能在此刻真正合二为一,她借机向其扫踢过去。攻守瞬间调换,对方错位的气息与查克拉的运行让她的视线不定,似乎破绽百出,又无法抓住一个准确的,最为脆弱的空隙。
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信息不同。
他在骗她。先用过强的查克拉引起她的注意,再用错误的能量运行卖出破绽。丝毫不怕她不会上当,同时也防御得密不透风。
好聪明。
可她不想输在这次。
乾位,坎位,艮位。
便在此八卦掌面向的艮位,少年直拳相击,速度逼至极限。她竟避之不及,身体本能地先一步动起来,生生用肘臂护住颈下要害。
血腥味在口腔里迅速弥漫浸逸,涌出唇角。
少年留她一瞬喘息,日向花火啐去唇齿的血沫,飞快地思考着,皮肤与穴道却感到空气的扭曲。
“生门的反面是什么?”
生门……反面?
八卦掌总是面向艮位展开。
少女瞳孔骤缩,对方身形腾移,已在她身后,向上飞踢而来,视觉干扰下,听觉显得更为敏锐。战斗的动物性逐渐从身体的深处唤醒。她顺势腾空而起。
生门是八门遁甲之三,他有言外之意。
位置。
八卦阵的八门,对应八门遁甲的八门。而乾坎艮位,恰对应开门,休门,生门。
生门的反面,则是八门中的死门。也是夺取白眼死角的位置。
“生门!开!!”脱离地面阵法的日向是八卦掌中最弱的时刻,也是进入到他这一招式范围内的时刻。
这招可是他特别为了打败宁次而研究的。
哪怕只能用一次,能赢一次就够了。
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真正使用。
力量在身体里兴奋地涌动,他不再刻意控制它们的流向。
“尝尝这个……里莲华!”
怪物……
查克拉的浓度已经到达肉眼可见,在她的视野里变得无比刺目,远盖过少年红色的皮肤。她却抬头直视,毫无惧意。
“回天!”即便没有支点,使用穴道的配合也能使得肢体旋转。
下一步的对抗。减少滞空。
逼迫她的滞空。
点到为止的切磋,生门是洛克李的约束,亦是日向花火难以触及的极限。瞳术与八门遁甲的消耗,精简能量的攻守,她终于被节节逼退,在无法落脚之时翻身跃起,掷出一排手里剑。
无用的挣扎。
“接招吧!”
洛克李的手臂绷带散乱。此招打出胜负必分,他怕要开始考虑别将她打伤太多。
金属铿声炸响,阵法在足下出现,呈天地倒颠之势。对方竭力踏去,俯身向他径直冲来。
一招一式都要物尽其用,这就是她日向花火的忍道。
“每个位置都有吉凶之分。”纯白色的目眦爆裂,怒意横生,“刚才,你说的!”
在这滞空的瞬间,索性拳掌直击,一决高下罢了——
“花火流·八卦六十四掌!!”
感受我的青春吧,小李哥。
在儿时的束馆被推出去与兄姊对战,怎样都打不赢;做完功课才可以找姐姐玩,在蓝色台灯下不停写着,却怎么都写不完的噩梦。
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族人,宁次哥哥冰冷的睡颜。
因为惧怕黑暗而不敢入睡的,辗转的夜晚。
谁还不是,经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就这样长大了!
在深渊边缘一步、一步,默默行走着,见招拆招,逢凶化吉。
此招打出胜负必分,若她不能胜过,也输得心服口服。
“谁赢了?”迈特凯挥开面前久久不散的尘土。
“他赢了。”
“她赢了。”
男人看着两个眼冒金星的孩子指着和对方完全不同的方向。
能打到这个局面,已经不是孩子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错!你们两个都成长了很多啊。了解对方的弱点与强项,更有利于后续任务的配合。这就是青春喔!”他探了探两人的伤势,确认并不严重,“卡卡西总说我看到需要帮助的后辈就走不动路了,结果这次也没帮上什么忙嘛。而且我现在本来也走不动路哈哈哈哈哈……”
“所以谁赢了?”二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哈,不告诉你们!不断的切磋才是青春喔!哈哈哈哈哈哈……”
到底什么是青春啊,这个也是,那个也是。
该说是因为在少年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青春吗?
日向花火打湿了一块手帕慢慢擦脸,也丢给他一块:“喂,小李哥,那种漂亮话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谢谢。你说那个啊……是纲手大人在我养伤的时候对我说的。”洛克李仍然躺在地上,气喘吁吁。他胡乱抹了把脸,高举手臂,对着太阳比出大拇指。
“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
“……”
“那,还有五千个踢腿,谁做?”
“凯老师!!你回来!!!!”
*
“夏…姐姐……”
“回来啦小花火,怎么脚步好重?头发也该洗了喔。”
“父亲呢?”
“日足大人和雏田大小姐去调查陨石碎片遗迹,可能过几周才会回来。”
她恍然大悟:“和情报部一起?”
“你从那边知道啦。”
“那,晚饭咱们一起做吧?”
少女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眨眼。日向夏笑了:“今天很有胃口吧。想吃什么?”
“咖喱。想多做一点。”
旗木卡卡西看着面前超大的饭盒惊呆了。
裹满咖喱酱的土豆炖肉,厚蛋烧,配上一大碗米饭,分别装在食盒的上下两层。
“凯老师今天出门,拜托我来慰问一下。”少女得逞地弯起嘴角。
这个分量……三个影分身都吃不完吧。
“不好意思嘛,做多了。但是凯老师和小李哥啊,真的很能吃,就算做多了也不会浪费……”
卡卡西想起曾经与凯比拼吃回转寿司的时候。忙碌一天确实也饿了,食物混合的香气让他食指大动。
日向花火见他意动,一脸严肃地握拳示意:“在吃饭的方面也不要输啊,六代目。”
不能浪费,不准挑食,充满热血地大快朵颐。很有第三班的风格。卡卡西不禁怀念地笑了。
一旁的花火却以为是在笑她,皱着一张脸默默地行礼告退。留下面露难色的火影大人,无法分辨这是一场报复还是比拼。
不过,凯这家伙最近胃口很好啊,他也放心了。
这样一份营养丰富的食物,不知不觉被他慢慢吃完。如果不是这么多的话,可能会更加美味一些。
“多谢款待。”他双手合十说。
卯时的忍村大门前,空气中泛着露水的潮湿气息。
“早上好。”
“花火小姐!”
绿衣少年正在进行严酷的晨练,仿佛等候多时。饶是她看了也忍不住拉伸一下筋骨:“还有谁?”
“是我!”
穿着中忍马甲的身影从城门上方空翻而下,摆出帅气的造型。
“我乃猿飞木叶丸!”
“木叶丸君,很有活力喔!”洛克李竖起大拇指。
在中忍考试中打败鸣人哥的男孩子,三代目的后裔。少年英雄,实力不容小觑。她端正仪态,颔首道:“日向花火。”
“你好!”
过分灿烂的笑容,和鸣人哥如出一辙。洛克李再次申明任务信息,他似乎第一次参与这种护送形式的A级外交工作,不禁在一旁问东问西。
……好吵,完全看不出这家伙比她还长一岁。纵使是这样的个性,靠着血统身份也能列席在队伍当中,加上她在内,愈发展现此次信物的贵重。
真是的,难怪要找她来。什么特别上忍,情报工作,摆明了等着她拒绝的吧。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在父亲身后的小孩子了。此行之中,必须要她来展现作为外交使者的经验与才能。
“木叶丸君?”她语气平淡,神色肃然,“到了他们面前,可不能这样讲话了。”
对方先是稀奇地看着她的眼睛,随即明白“他们”指的是谁,也摸摸鼻子,认真起来:“知道了啦。”
“成熟可靠也是一种青春的修行!”洛克李重重拍下他的肩膀。
“启程!”“喔!”
明明是热情洋溢、充满干劲的喧闹氛围,日向花火的心中却无端升起一种难言的,隔岸相看的滋味。
她也踏上旅途。微明的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任务顺利?”
“志乃哥。”
他们并肩坐在训练场旁的树荫下。花火拿毛巾擦拭自己汗湿的鬓角。油女志乃一边翻阅记录详细的教学方案,一边听她讲述途中的见闻。
“木叶丸吗。他的比试我在场,表现不错。”
真是可惜,中忍考试没能碰上他这样的对手。这次任务的确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只是无论如何,这家伙在社交礼仪上还有所欠缺。少女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甚至有一丝得意的威慑。
日向家的两位宗女,性格却完全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你看。”志乃伸出双手,食指指腹各有一只甲虫。他将两只虫子并排放在一起。
日向花火将额发拢在耳后,侧身靠近,仔细端详。
一模一样,颜色相同的两只昆虫,随着他的双手分开,距离与角度逐渐发生变化,又折射出迥异的光彩。
“哇……”
“忍者也是这样。”
忍者的群体向来以强者为尊。见到各式各样的人物,第一反应便是思量双方的实力差距与高下之分。然而在和平年代,衡量实力的标准也变得多样。
相同的虫姑且如此。即便是一家人,同一宗族的成员,在不同的角色岗位,也会激发出各自的风格与特质。
对新一代的教学与培养的过程中,油女志乃敏锐地察觉了新旧观念的极大变化与碰撞。日向花火与他们这一代更为接近,却也有着微妙的异同。
少女看着甲壳上斑斓的虹彩出神。微风将花影摇动,在低微的虫鸣声中,她轻轻地问:
“志乃哥使用的虫,和志微叔父的虫相同吗?”
“有一部分。”
“另一部分呢?”
油女志乃收起甲虫,扶了扶眼镜:“另一部分,有些他知道,有些不知道。”
对自己家里人也这么神秘的吗。真是神秘的一家人。花火回想起志微叔父沉默寡言的样子,难得同样神秘的志乃哥竟然回答了她的问题,大概是看出她有所困惑。
宁愿在学校的训练场修行,也不回到家里。嘴上说着逞强的话,任务结束便衣服也不换,匆匆地赶来练习,一副快要赶不上计划的模样。很容易被看穿吧。
“其实,最近我在尝试找到自己的战斗方式。这次外出也和他们两个学到了很多。”
“嗯。”
“柔拳以外的招式,无论怎么练习,都觉得不是属于自己的。”
血继限界,既是一个家族的立足之本,同时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不只是招式,思考方式、个性、乃至人格的某个侧面,不同角度的虫壳的颜色。
“一寸虫有五分魂。一个人的自我,究竟是否由无数个他者组成。”志乃抬手,指掌翻覆之间,虫群如流沙般从袖口逸出,似乎在为本人彰显不言自明的观点。
是也不是。
“志乃哥……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啊。”
少年的呼吸一滞,仿佛众虫的振翅也在此刻短暂停歇。
“我也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午后阳光穿过树叶,在志乃的眼镜上碎成金点。他耳尖泛红,将那只彩色甲虫递给她。
人用眼睛看到不同的颜色,产生自己的判断。看到不同的人,受到不同的启发,会做出是否为我所用的决定。
最终成为什么样的自我,虽然有着他者的影响,最终却由自己来定义。
“谢谢你,志乃哥。”她将甲虫拢在掌心,偷偷看他墨镜后的眼眸,突然有些同病相怜的好奇,“志乃哥与叔父切磋过么?”
面对面,双拳紧握,严阵以待。真是难以想象。
“不是以那种传统的形式。”感知与操控兼备,信息的呈现与解读,品种的选用。这样无声的较量随时都会发生,双方在胜负的反馈之中做出调整,等待新的切磋。
“那,志微叔父会夸奖你吗?”
“……虽然语言的交流不多,但父亲的虫群会释放安宁的信号。”志乃的肩膀微微放松,气氛变得有些温暖,他似乎笑了笑。
在用自己特别的方式表达爱呢。日向花火想到父亲高大的身影。
“家族的继承与演变,和虫类的进化并无二致。一代一代不断繁衍,各项特性都会产生质的变化,诞生新的强者。”
“日足伯父和我父亲一样,都是尊重强者的人。”
是的,虫使的战斗总是悄无声息地打响,没有人会犹豫,甚至取得对方的同意。
不打一场怎么会知道。
她张开双手,甲虫飞入太阳的光晕当中,又慢慢停落在志乃灰色的袖口。
日向日足放下手边的琐事公务,准时来到束馆赴约。
这场较量没有观众。她不在乎任何人的认可,包括父亲大人。
等待父亲出现的时候,中庭成为了一个很适合冥想的地点。
数年来,爸爸有没有眼睛受到干扰的时候。或者,爸爸在白眼开眼之前做实战练习时,如何应对祖父与长老的训练,又如何从他们身上继承到祖祖辈辈的战斗经验与秘术。从以弱打强,再到以弱胜强,最终面对任何强敌,甚至能够不战而胜。
爸爸也曾经是一个思考如何战胜父亲的孩子。
强弱之分不是永恒的,无法逆转的。出手前在内心衡量强弱,才是真的分出了高下。如果剥去继承而来的白眼瞳术,失去柔拳的技力,她的身上还有什么。
求生与求胜的意志,战斗与感知的本能,作为“日向花火”的,独特的判断和思考。
“花火。”
父亲尚未站定,她便摆出起势:“接招吧,父亲大人。感受一下我的青春!”
日向日足嘴角抽搐。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又隐约有所期待。宗族长辈的教导固然能传承最为精准简练的战斗经验与智慧,但也会让晚辈在长期不变的战斗模式中过分强调了对手的强,而不是自身的变。
他拿出上忍的实力,敞开手作防御态势。无论女儿有任何变化,他都将欣然面对。
瞬间暴起的猛攻。这一代晚辈还从未有人用过如此起手方式。日向日足打开视野,却见少女脉络内查克拉平稳流动,未有任何集中。
纯粹的体术远不能破坏他的防御。她或许意不在此,男人的目光随意扫过,电光火石之间做出数个预判。
平稳的查卡拉在突破边界的一瞬间集中调动,欲断他穴道。恰符合其中之一,为上策。
随即另一支拳发出更为强烈的气焰,欲连续击出,封他步法。恰在他意料之内,为上策。
转而配合腿法,查克拉无法持续高强度集中时,佐以纯粹的体术配合,以适应的频率延长周旋的耐力。有来有回,不避而径直格挡,错身拉近距离,逼出他八卦阵法,再闪转腾挪,作势取他死角。
皆为上策。日向日足拂袖一一化解,甚至未走动一步,气势沉寂如山岳。
打不动的人她见得多了。看似不动如山的对手,实际也需要对自己的作为产生分析和判断。
假使章法足够,功底深厚,便是再刚猛的打法也作柔拳。
强行集中的查克拉只能在有限的次数内夺得足够多的洞察。此时剩余的力量不足以覆盖所有穴道进行防御,就会暴露出下盘的空门。
是否太过刻意!专门针对白眼洞察能力的战术,日向日足见得很多。少有人能将日向拳法深谙至此。
花火见他神情愈发肃然,深知再无法以错乱的流动迷惑对手,只能维持战术,步步为营。
若对方出手攻其弱点,则可变换身位使用强手,强攻强防。
若对方看穿,宁可与强手相对,则可孤注一掷,连击破招,借势腾空起身。
只要她足够快。无论是否骗成,都有应对之法。
若对方不攻不守,径直封她强手穴道卸力。是父亲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么她卖出破绽的虚弱同样也是完美的防御。
几乎瞬间,回天制造的查克拉气旋震开了日向日足的手指。穴道未曾均匀分配能量,使得气旋的中心不断逼近。蓝色的查克拉还未散去,少女的身影陡然冲出,足尖点飞一柄暗器,影子一般落在他的身后,扫腿旋身紧跟一记横踢。
终于逼他动身。随手格她脚踝,并反点穴道。花火只得拉开距离,以解脱控制。
这样下去再过五十回合也是徒劳。
真正的强者善于引导战局,引导攻守之势的变换,乃至引导强弱关系的转化。
加快速度,将全力的打击置入骚扰的动作,大量耗能,大量纯体术攻击的堆砌。
打不中的,也不必绞尽脑汁偏要打中。
骗不成的,演不出的,就真正去做。
教他替自己思考“应该怎么办”。教他进入到弱者的角色。
宛如虫鸣静止,脉络中流淌的光色短暂地熄灭了。她几乎跪倒在地,同时一道凌厉的力道自她指尖激荡而来,精确到一点,正面直取。
也是她起手猛攻的要害穴道。
猛烈的气浪掀起,长者背后的卷轴墙壁皆被洞穿,肖似集中到极致的空掌招式。日向日足定睛一看,胸前皮肤被划破一道长而浅的血痕。
“可以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他大概看出女儿经历了怎样的修行,于是等待花火的气息调匀,站起身来。
“较数月之前有所进益。不过……”
日向花火竖起耳朵。
“身为日向族人,平日着装务必得体、庄重,要体现家族的门面与风貌。”
“是?是,我知道了,爸爸。”少女一头雾水,她看着自己素色的练功服,一场打斗之后只是有些汗湿和褶皱。
做父亲的则擦去身上血迹,重新整理本就一丝不苟的道服。
“用饭吧。”他侧身回首,不再是严苛的考官面貌。
花火会意,笑着走到日足身边,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
这招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毕竟每次只能用一次。
你知道就好。
赢一次也是赢了。真正的战斗有时只需要赢一次,不是吗?
父亲拍拍她的手背。这是日向家的安宁的信号。
如果,战斗不是为了赢呢?
花火心中关于胜负的执念逐渐松动。她点点头:“还是要赢。不过,不是为了分出高下,而是为了取得真正的胜利。”
为拖延时间,为争取时间;为得到情报,为迷惑敌人;为配合,为守护。
为了在俯视全局时,争取最大的利益。
她知道如果牺牲是必要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她记得父亲眼神中的恻隐,仿佛不愿她走向同样的命运。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如此。只是现在远处传来午饭的香气,仿佛寻常的正午。
希望爸爸不要计较这点小伤。……
但他突然的仪表要求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害怕她也穿上那种绿色连体衣吧?
终于到了樱花飞舞的季节。族中的女性长辈在为新娘梳妆簪花,将那紫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日向花火将怀剑的绳结仔仔细细地重新绑紧,与她的白色婚服放在一处。
雏田姐姐的怀剑选择了她常用的一柄查克拉刀,以示守护家族,保护家庭的意志。
“我先出去准备啦?”
“嗯。”镜子里的雏田对她笑,嘴唇上点缀了薄薄的红色口脂,美得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姐姐心中的幸福真切地传递过来。从小到大,雏田姐姐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追求什么,同样地,花火也知道姐姐一直在顾虑什么。
“守护日向家是我自己的意愿”,于是她说。
在大家的努力之下,各方势力的大人物与新人的重要师友齐聚现场。
黑衣的傀儡师,说话像唱歌的八尾人柱力。本领越强的忍者,个人特色也越鲜明。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几位影级人物与他们的护卫,将他们和身边的随从姓名对号入座。绕过做着“恭喜特训”的小李哥师徒,她偷偷摸了一把赤丸的毛,与相识的人们打了招呼,继而穿梭在圆桌之间,带领日向家的仆从做最后的调整。
迎宾,餐食,酒水,安保。宾客宴后的住宿与休息。又一一核准过,才回到自己房间,将床头的相框抱入怀里。
黑柿木的相框重若千钧,她低头凝视着日向宁次清俊宁静的面容,挺直脊背。
“哥哥……请看着我吧。”
日向宗姬的婚礼盛大庄重,日向族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无数审视的目光也一并落在她的身上。怀中的遗像仿佛在叙述胜利与幸福的代价,又昭示着权柄移交的事实。她与父亲一同入席,落座在其下首,紧挨着最为年长的宗老。
暖春温煦的微风将粉色花瓣吹落在她膝头。交谈的声音起起落落,不时传来一些笑声。同龄的木叶丸和两个朋友围在一起清点礼金,更小一点年纪的孩子们由几个大人陪着。她安静地垂下眼帘,聆听几位族人与父亲贺喜的寒暄,为他们添酒。
难得高兴,多饮几杯吧。微醺的父亲脸上笑容很多,她看着也开心。
主桌的酒水都是日向家最好的古酒吟酿。其余则是供年轻人社交相谈的果酒或啤酒。也有宾客携带酒水作为礼物,几桶或是几支,分布在新人近属的两桌。长老们不感兴趣,便是打开放在面前,也只肯喝传统的清酒,或是云隐的四斗樽。
据说蜂蜜酒是森之千手一族的佳酿。花火从旧书卷中偶然看过。
没想到牙哥竟然具有如此上等的品味,一定受过什么指点。
侍酒之余,她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悄悄倒了一杯。
浓郁的蜂蜜与花粉的香甜,中和了传统发酵的酸涩和酒精的苦味,更像一种清甜的饮料,刚好与桌上的佳肴相配。
晚辈们的宴会,年长者陆续退场休息。花火的任务也完成了,她安置好兄长的遗像,总算能贪喝几杯甜味。
觥筹交错的声音忽近忽远。她用杯子贴上有些发烫的脸颊,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料酒的辛辣香气。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雏田姐姐也好,宁次哥哥也好。一个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另一个永远地留在了人生的中途。
像走廊上渐行渐远的影子,把她遥遥地留在身后。
拼了命追上去,也只是如儿时躲在障子门后面偷看一般,如今日一般,在缝隙里面窥视到成人世界的一隅。
“卡卡西!我最后的致辞怎么样?”
“嘛……一般般吧。”
“好过分啊!再怎么说也是我急中生智的真情流露……”伊鲁卡知他玩笑,为他续上一杯酒,“你也是,好好放松一下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辛苦了。”
桌边只剩他一人自斟自饮。不愧是日向家不可多得的珍藏,他竟也有幸独享。千手家的传统酒酿也不错,只是如甜水一般,相比清酒而言略显寡淡。
醇厚浓郁,层次分明,尾韵悠长。不知不觉就喝了许多。不远处年轻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拍照,几对小情侣则牵着手坐在一边说悄悄话。
明明昨天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呢。旗木卡卡西少有地缅怀起过去,却被三五个新晋升的中忍拉去合影,搪塞了好一顿才得以脱身,回到座位上躲闲。
叮当。
酒杯碰倒的声音。他余光一瞥,掠过明黄色的和服一角。
怕是喝完了自己那里的,到他这边偷酒来的。回廊边有几位日向家的仆侍在张望什么,男人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前倾几分,饮下杯中残酒。
果然没有一会儿,就红着脸趴在桌子上睡去。他环顾四周,一些面生的宾客已经陆续离开,婚礼的主角更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之下前往新居。
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还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下……可这孩子没人照顾。早知道就不给她打什么掩护了。卡卡西怕她憋气,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
“喂。”
小孩动了动,侧脸背对着他,嘴里不知喃喃什么。
“哥哥……姐姐……”
“花火?”
得救了。男人靠回椅背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油女志乃刚刚才把小未来哄睡交给红老师,转眼又发现了倒在酒杯旁边的少女,他皱着眉头上前,闻到淡淡的酒气。
“六代目大人!您怎么让她喝这么多!这不合规矩……”志乃将她抱起来驮到背上,显然他对照顾这个年龄的孩子有些生疏,几乎像是在扛着。
“啊呀,喝醉了吗?真是的。”卡卡西这才佯作惊讶,慢悠悠地弯起眼睛,“那就麻烦志乃君带她回去休息啦。”
好沉。不愧是日向家的体质,肌肉密度很大。油女志乃蹲下身捡起她落下的鞋子。
少女睡得迷糊,头发凌乱地散在他的颈侧:“咖喱……”
志乃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与他道了一声礼,稳稳地背着花火走了。
真是可靠的后辈啊。似乎正在学校做实习老师来着?男人的手指摩挲酒杯,将最后一口佳酿一饮而尽。
有机会和伊鲁卡再推荐一下吧。
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也有些不胜酒力。日向家的侍者来到身旁,他摆摆手,驻足远望。
樱林深处的鸟雀相继飞起,消失在渐晚的天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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