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灯会过后,长安城里的红灯笼还挂了三日才陆续撤。
江沐窝在将军府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翻了半页的画本,眼神却飘向窗外。庭院里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色的花瓣沾着晨露,像极了那日灯会上,那个穿藏青色锦缎长袍的男子眼底的笑意。她想起他递过来的折扇,扇面上似乎绣着几株兰草,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连带着那日追小贼时的慌乱、被他调侃时的窘迫,都变得清晰起来。
“小姐,您都对着腊梅看半个时辰了,手里的画本一页都没翻呢!”春桃端着一碗刚温好的杏仁茶走进来,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打趣,“莫不是还在想灯会上那个帮您抢回玉佩的公子?”
江沐手一抖,画本“啪”地掉在腿上,脸颊瞬间红透,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她慌忙捡起画本,故作镇定地瞪了春桃一眼:“胡说什么!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我想他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昨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回放那日的场景——他笑着说“小姐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他提醒她“长安城里不太平”,甚至他弯腰捡起玉佩时,发间那根素银簪子折射的光,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也试着回想,是不是小时候在哪个宴会上见过,可搜遍了记忆,除了那个模糊的“沈哥哥”的影子,再没有其他熟悉的公子模样。
“许是我记错了吧。”江沐小声嘀咕,端起杏仁茶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头的异样。她不知道,这份“熟悉感”不是凭空来的——是五年前书铺前的墨香帕子,是他藏在凉透的枣泥糕里的牵挂,是五年来无数次远远凝望里,悄悄刻进她潜意识里的印记。
她没打算深究。毕竟是个陌生公子,往后未必再见面,纠结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可她没想到,这份“不打算深究”,会在三日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彻底打破。
同一时间,沈辞正坐在城南的一处茶馆雅间里,指尖捏着一枚刚送来的密信,脸色沉得像窗外的阴云。
三日前灯会上,他按计划让青影将李斯年私藏军械的证据,悄悄递交给了御史台的御史。本以为能打李斯年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承想,御史台里竟有李斯年的眼线,证据刚到御史手中,就被李斯年知晓。昨夜,李斯年派了大批暗卫,突袭了青影藏身的据点,虽未抓到青影,却让他受了不轻的刀伤,如今只能藏在城外的破庙里养伤。
“公子,李丞相已经起疑,派人在全城搜捕‘递证据的人’,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怕是要暂缓。”暗卫墨影站在一旁,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担忧,“而且……李丞相似乎把矛头,指向了将军府。
“指向江家?”沈辞手指一顿,眉头紧紧皱起,“他为什么会怀疑江策?”
“听说李丞相查到,那批军械的来源,与当年江将军镇守边关时的一处旧粮仓有关。他想借‘江策私通军械’的由头,彻底扳倒江家。”墨影低声解释,“今日一早,李丞相已经上书天启帝,说江策私藏与废太子有关的密信,请求派人去将军府搜查。”
沈辞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密信被捏得变了形。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斯年果然要对江家动手。江策刚正不阿,手里虽没了实权,却仍是朝堂上清流官员的精神支柱,李斯年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如今不过是找了个借口。
“备车,去将军府附近。”沈辞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看着,不能让江家出事。”
他不能让江沐卷入这场纷争,更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计划,受到半点伤害。五年前他推开她,是为了护她周全;如今,就算拼上自己的布局,他也要保江家平安。
将军府里,此刻已是一片慌乱。
江沐刚陪着母亲柳乔在佛堂里抄完经,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士兵的吆喝声。她心里一紧,刚想出去看看,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夫人!小姐!不好了!宫里派了禁军来,说……说要搜查府里,还说……还说将军私藏了废太子的密信!”
“什么?”柳乔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和管家一样白。她出身书香世家,嫁给江策后虽也经历过些朝堂风波,却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禁军搜查将军府,这分明是要治江策的罪!
“不可能!爹爹怎么会私藏密信!”江沐冲上前,抓住管家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是不是搞错了?你再去问问!”
“小姐,是真的!禁军统领手里拿着天启帝的圣旨,说要‘彻查将军府,找出密信,不得有误’!”管家急得直跺脚,“将军已经被禁军围在前厅了,让老奴来请夫人和小姐去后堂躲一躲!”
江沐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想起这几年爹爹被闲置后的沉默,想起母亲夜里偷偷抹眼泪,想起李斯年那些关于“江家要谋反”的流言,可她从没想过,李斯年竟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直接用“私藏密信”的罪名,想要置爹爹于死地!
“不行,我不能躲!”江沐猛地回过神,挣脱管家的手,就往前厅跑,“我要去跟他们说,爹爹是被冤枉的!”
“沐儿!回来!”柳乔赶紧抓住她,眼眶通红,却还保持着几分镇定,“你现在去有什么用?禁军只认圣旨,你去了只会白白送命!我们得想办法,找你爹爹的旧部帮忙,找御史台的大人求情!”
柳乔说得没错,可江沐心里清楚,爹爹的旧部要么被李斯年打压,要么远在边关,根本来不及联系;御史台的大人大多畏惧李斯年的权势,谁敢出面求情?她掏出腰间的玉佩,那是爹爹给她的江家传家宝,此刻却像块烫手的山芋,让她觉得无助又恐慌。
“娘,我们该怎么办?”江沐的声音带着哭腔,平日里的傲娇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小姑娘的慌乱,“我不想爹爹有事,我不想我们家出事……”
柳乔紧紧抱住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别怕,有娘在。我们先去后堂,等禁军搜查完,娘再想办法去宫里找太后求情——太后当年受过你外婆的恩惠,或许会帮我们。”
江沐点了点头,跟着柳乔往后堂走。可刚走到府门口的侧门旁,就听见禁军的吆喝声越来越近,甚至有士兵开始踹砸书房的门。她心里一急,趁着柳乔不注意,悄悄推开侧门,溜了出去——她想去找人帮忙,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路过的百姓,见将军府外围着禁军,都吓得赶紧绕道走。江沐穿着一身素色的袄裙,头发也没来得及梳整齐,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想起爹爹的旧部王将军住在城西,可刚走到半路,就看见街口也有禁军在巡逻,吓得赶紧躲进一条小巷里。
“怎么办?怎么办?”江沐蹲在小巷里,双手抱着膝盖,眼泪不停地掉。她想起灯会上那个帮她抢回玉佩的公子,想起他温和的眼神,想起他说“长安城里不太平”,心里竟莫名地生出一丝期待——若是能再遇到他,他会不会帮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怎么会帮她这个“罪臣之女”?她自嘲地笑了笑,刚想站起身,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在里面?”一个清朗朗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熟悉的温和。
江沐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巷口站着一个穿藏青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手里摇着把折扇,眉眼温和,正是灯会上那个帮她抢回玉佩的公子!
她愣住了,一时忘了说话。男子也认出了她,眉头微微皱起,快步走进来,见她蹲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泪痕,赶紧问道:“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还哭了?出什么事了?”
江沐看着他,心里的委屈和慌乱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认识他,却觉得他很可靠,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我家出事了……禁军来搜查我家,说我爹爹私藏密信,要治他的罪……我想找人帮忙,可我不知道该找谁……”
沈辞心里一沉,果然,李斯年还是对江家动手了。他看着江沐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想告诉她“别怕,我会帮你”,想告诉她“我就是五年前的沈哥哥”,可他不能——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一旦让李斯年知道他与江家有关,只会给江家带来更大的灾祸。
“小姐,你先别慌。”沈辞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尽量放得温和,“禁军搜查将军府,未必就是要治将军的罪,或许只是例行检查。你现在这样乱跑,反而危险,不如先跟我去个安全的地方,等我帮你打听清楚情况,再想办法。”
江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坚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沈辞站起身,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先擦擦眼泪,别让人看出破绽。”
江沐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帕子上还是那股淡淡的墨香,和五年前那块帕子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心里又泛起一阵熟悉感,可此刻她满心都是家里的事,没时间去深究。
“我们去哪里?”江沐跟着沈辞走出小巷,小声问道。
“去我一个朋友的茶馆,那里比较安全,而且方便打听消息。”沈辞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遇到李斯年的人,“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江沐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街上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可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灯会上他帮自己抢回玉佩,想起此刻他愿意收留自己,心里竟生出一丝感激:“公子,谢谢你。上次灯会的事,还有这次……都要麻烦你。”
“举手之劳而已。”沈辞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对了,还没问小姐的名字。”
“我叫江沐。”江沐小声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爹爹是镇国将军江策。”
“原来是江小姐。”沈辞点了点头,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他终于再次知道了她的名字,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哪怕只是以一个“路人”的身份。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着,很快就到了城南的茶馆。沈辞带着江沐走进雅间,让伙计送来一壶热茶和几碟点心,才开口问道:“江小姐,你知道禁军搜查将军府,具体是因为什么吗?除了‘私藏密信’,还有没有其他说法?”
江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管家只说禁军拿着圣旨,要找废太子的密信。我爹爹一直很忠心,怎么会私藏那种东西?肯定是有人陷害他!”
沈辞心里清楚,陷害江策的人,就是李斯年。他想了想,对江沐说:“江小姐,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一下情况。你别乱跑,也别跟任何人提起你是谁,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江沐点了点头,看着沈辞走出雅间,心里竟有些不安——她怕他一去不回,怕自己又变成孤单一人。
沈辞走出雅间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对守在门口的墨影说:“你在这里看着江小姐,别让她出事。我去御史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帮江将军洗清冤屈。”
“公子,太危险了!李丞相的人还在搜捕我们,你现在去御史台,等于自投罗网!”墨影急道。
“我知道危险,可江策不能出事。”沈辞语气坚定,“江家是李斯年的眼中钉,若是江策倒了,朝堂上就再也没人能牵制李斯年,我们的计划也会彻底失败。而且……江沐不能失去她的爹爹。”
墨影看着沈辞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劝阻:“公子小心,我会看好江小姐的。”
沈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茶馆。街上的风更冷了,他紧了紧身上的锦缎长袍,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可只要能护江沐周全,能保江家平安,就算付出再多代价,他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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