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八,陵州久旱逢雨,天光乍破,从梁灼回来的前天便开始,大雨直直下了两天两夜。
王府有喜,陵州百姓将这场暴雨视作天意,纷纷言道,昱王府自从有了世子,是昱王的福气、陵州的福气。世子今日大婚,冲走了陵州上空这十几年的霉气,才得这场瑞雨。王府门外早早站满了送贺礼的商贾百姓,门庭若市,红绸喜鼓,盛极一时。
梁灼自打京城回来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吃不喝不见人,今晨韩述来瞧的时候,急得跪地直求,忙命人换了一批粥食,亲自伺候。
“世子爷,当心身子啊。”韩述别的不敢多说,怕火上浇油。他双手奉上吉服,仍是跪地不起。
梁灼端坐厅中,神色淡然,目光落在一把短刀上,那是项华随身携带在身上的,他临走时擅自拿来,想留个念想。
“世子。”见他没回应,韩述近前轻唤,“吉时已到,该更衣了。”
“知道了。”梁灼收起书册,闭了会儿眼睛,然后不紧不慢站起身,眼角眉梢皆无喜色,仿佛今日与他全然无关。
王府门前张灯结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朱红色的喜幛从垂花门一直悬到仪门外,檐下齐齐整整挂着两排大红灯笼,金穗随风微飘,连门前狮子颈上也缠了红绸,透着喜庆。
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已至府前,伴随着唢呐高奏,八抬大轿稳稳落下。轿顶飞檐彩绣,四角甩着流苏,轿身正中一方“囍”字熨得通红醒目。
一名穿朱红锦衣的的赞礼快步迎出,满面笑意,唱声响亮:
“吉时到——昱王府迎亲!”
府门缓缓开启,内里鼓乐齐鸣,韩述出门相应。
府内早已铺好红毯、喜阶、步花,所见之处皆为红色,随着花童撒花引路,新娘被人由轿内缓缓扶出。
婚宴设在王府内厅,昱王与顾将军并排而坐,顾澄澄身着霞披凤冠,由喜娘牵着缓步而来,仪态端方。素有军中教养的她,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失态的地方。
只是那盖头下,是一双心神不定的眼睛,她苦心盼来的这一刻,注定只有她一人欢喜了。
梁灼看着眼前人,眼中已是尽力藏住冷意,他略略拱手致意,目光甚至未曾落在她身上一瞬。二人随着赞礼的一声声唱词,在众人面前结束了三拜之礼。
昱王今日则甚是开心,放话要在王府大摆三天宴席,也算给足了顾家面子。酒过三巡,宾客敬酒不绝,梁灼却借口旧疾复发饮酒不适,只浅尝三杯便回书房去了。直到夜深灯暗宾客散去,喜房外终于安静下来,顾澄澄坐在那间铺满红绸的新房里已经等了半夜。
如若不是昱王亲自去书房找梁灼,他怕是要狠心冷她一夜,最终,不情不愿地踏入婚房。
顾澄澄听到门外有动静,忙从榻上直立起了腰板,她的心宛如鹿撞,就在这月色下,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一下地猛跳。
直到从盖头下的缝隙看到他一双脚。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顾澄澄开口,语气带着些自嘲。
梁灼一语不发,只觉得胸闷透不过气来。
“你就打算让我这样待一晚上吗?”顾澄澄满是委屈地责怪道:“这样盖着真的很热。”
下一秒,忽然眼前一阵风,是他用力掀掉了盖头。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令顾澄澄心跳加速,身子微抖,她强装镇静少顷,突然起身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给梁灼。
“礼还未成,夫君请吧。”她的身子有些晃,因等他的时候已经自己喝了不少。
梁灼神色一凛,抬手打飞酒樽。演演戏罢了,这些虚假的名分、风光的仪式他都可以配合,可夫君二字太过刺耳,他绝不允许。
“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冷冷道。
回过神儿来的顾澄澄轻笑:“说过又怎样?我是说过,只做交易,但现在我反悔了,你想要的东西,还需要自己争取。”
说罢她忽然抬手,竟解开了自己腰间的带子,霞披瞬间褪下,露出一袭里衣,紧接着,就在她要伸手继续脱的时候,梁灼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按着她的手停在了肩上。
顾澄澄执拗地挣开他,里衣滑落露出白嫩肩头,她又顺着往下解开肚兜,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她有些疯了,饶是这般不受待见,也愿这样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丝凉意袭卷全身,趁着月光,照得她身体无比透亮白净。顾澄澄再回神,榻前床幔已被梁灼扯下丢了过来,眼前漆黑一片,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一把扔掉床幔,拽上他的袖口,二人贴近,她一字一句说:“十万精兵,又得佳人,我就不信有人算不好这笔账了,世子的心当真是铁石做的么?”
“你醉得不轻。”他狠狠推开她的手,语气冰冷。
“为什么?是我不配?我不值得?我堂堂镇国将军之后,配你一个王爷的义子还不绰绰有余?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难道回头拿了东西还要休妻不成!”少女的自尊在这一刻被碾得稀碎,顾澄澄歇斯底里地吼着,两行泪痕挂上脸颊。她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扭捏,此刻纵使是□□站在他面前,也泼辣得很。
“怎么,是心很痛吗?世子心有所属却不能如愿,让我猜猜是哪家的姑娘,姓项的吗?”
顾澄澄竟都知道了,在当初他听到姓项的要出事之后露出的表情中,就已经暴露了,后来她找人查过,才知梁灼竟有个青梅竹马,就是那日救了她的姑娘。
“把衣服穿上,不要再自取其辱。”他转身只撂下一句话,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句话似乎深深刺痛了顾澄澄的心,一时钻了牛角尖,她明明是八抬大轿被抬进昱王府的世子妃,凭什么要遭受他这样的侮辱?急火攻心的她突然冲过去跳到他的背上,手勾着揽上他的颈,使出全身力气在他的后颈狠狠咬了一口。
梁灼痛得扭头将她按在桌子上,她没料到她的力气怎么大,吓得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那双带着薄茧的大手已经扣住她的脖颈,沉深低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将军之后该有的体面呢?就这样求着我碰么?”
“你松手!你弄疼我了……”顾澄澄双手用力去扒脖子上他的手。
“这就疼了?一会儿疼的还在后面呢。”他试探性地将手掌朝下挪了几寸,落在她胸口上方的锁骨处,就在她身体狂抖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
他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作出最后的警告:“你和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但你顾家上下的声誉和性命你最好掂量,顾将军擅自征兵扩编,在军册中隐匿了三万私兵,真当朝廷耳聋眼盲?你以为这桩婚事是你顾家送的筹码,实则是我给你们顾家的台阶,我有退路,但你没得选。你若懂事,便好好演完这出戏,我也自会做足了体面,到时把休书写得好看些。”
听完梁灼的话,顾澄澄已经瘫倒在桌上哭不出来,这场独角戏终究还是被她演得如此难看,她本以为自己有胜算,没想却输得彻彻底底,这个男人明明手握筹码却不显山水,未免也太会藏了。
***
翌日清晨,天气放晴。
顾澄澄坐在榻上,一夜未眠,浑身发冷。她望着案几上那柄未曾用上的双喜剪,觉得自己像笑话。昨日盛装艳服、喜冠霞披,如今只剩一双眼肿如桃。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韩述奉命而来,却不敢进门,只低声道:“世子爷有请世子妃一同用早膳。”
顾澄澄抬手拭干眼角最后一滴泪水,冷笑一声,他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啊,在外人面前就这样演。
她披了件浅紫外袍,简单梳洗一番后,上了淡妆,面无表情走出了房,手中捧着一个雕花漆盒,沉甸甸的。
今儿天气好,早膳设在了湖心亭内。梁灼坐于湖中央的亭中正品茶,神情依旧清冷。见到顾澄澄后,他抬眸,语气稍显关切:“世子妃歇息得可好?”
“好着,托世子爷的福。”
“那就好,用膳吧,你爱吃的豆花饭和水煮牛。”
“一大早的就如此丰盛,不过多亏了昨晚的折腾,不然可真没胃口。”顾澄澄故意讽刺他昨晚的作为,还有大清早的准备的饭菜太过重油重口。
她随意扒拉两口,将手中漆盒重重放在案几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一枚虎符静静躺在锦垫上,铜面泛出沉沉光泽。
“突然反胃,吃不下了。”她看着梁灼,一字一句道:“东西在此,世子慢慢用。”
梁灼未应,只伸手将盒子轻轻合上,动作克制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哦对了,世子还不知道吧。”已经转身的顾澄澄突然笑了,说道:“听说一向默默无闻的大皇子前阵子进宫侍疾,在龙榻前跪求皇上赐婚,点名要娶一个姓项的姑娘,不知与世子认识的是不是一个人,皇上已经允了。”
语毕,顾澄澄听到身后碟碗被推到地上碎了一地的声音,就像她和他,此时此刻的心,都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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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你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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