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从窗缝那头烧进来的。
项华本就睡得不实,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房内墙角已是一串炽红火线,空气中满是呛人的浓烟。她迅速起身,把茶水打湿在巾帕上掩住口鼻,忘了水中溶有蜜糖,吸入鼻腔后她猛咳了两声。
“咳……”她捂着鼻,眼前迷蒙一片。
屋外似乎还没什么人的动静,只有烧灼木头的噼啪声。现下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她想逃出去,然而拉了两下门,发现门似乎被人从外封住了。
她又走去侧面敲打着墙壁,试图引起隔壁注意:“楚泽!楚泽——你在吗?”然而隔壁无人应答。
项华急得绕房一周,并没找到什么可用工具,窗上的油纸已被燃尽,大火跳动着从窗棂中扑进来,让人不敢靠近。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在巾帕下调整呼吸。她不怕死,却不想这么死。若真要死,也该是为阿爹,为镖局,为那些她该护住的东西,而不是在这四面皆焰的禅房里,孤零零地变成一堆骨灰。
很快,一根横梁突然坍塌下来,项华躲得快,只砸到小臂一下,她咬着牙,搬起椅子使劲砸门,然而用尽了力气也没砸开。体力已经耗了大半,再加上烟雾越来越浓,项华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挣越沉,视线也越发模糊起来。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那一刻,突然听见“砰”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开了门,火浪瞬间滚了进来,烘烤着整个房间,有人逆着火光闯进她的视线,那身影高大而熟悉。
她以为是幻觉。
那人一脚踢开木梁,两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横空抱起,那一瞬,她仿佛闻到了熟悉的冷竹香,还有混着松脂的清香味。
“梁朝歌……”
他没应,只低声:“我在呢。”
然后不容她反应,抱起她飞身一跃。
项华只记得那一跳,像从烈焰中坠入苍穹。他的身子将她整个护住,风从耳边呼啸掠过,炙热渐远,凉意袭来。
良久,她闭上眼,靠在他怀里,只觉胸腔一阵莫名的抽痛。
——他怎么会来?
他们不是已经走散了么?不是已经有了顾澄澄,已经成了“昱王世子”,与她分道扬镳开启新的人生了吗?
那他现在算什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为什么要来救她?
她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怔了会儿,低声问:“江城家中可好?”
项华故作淡定地试探他,心脏已是提到嗓子眼儿。
然而梁灼的表情却是那样自然,说着:“都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镖局和项府——你也别太担心,被查封都是暂时,我会想办法救你阿爹。”
“你……当真刚从江城回来么?”
“嗯,怎么了阿安?”
这个回答如当头一棒,将项华心头那点柔软彻底打碎,她的眼睛有些酸涩,眼圈一热,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悄悄把脸别进他的胸膛,不再发问,他终究还是骗了她。
火光在二人身后渐远,天地重归黑夜。项华已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现实了。
***
项华再睁眼时,窗外天色微亮,屋内幽静。
她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没了炭烟味,烧焦的衣服已被换去,手臂也缠了药布,屋中只有药香混着木味,一切陌生又安稳。
榻前,有一盏灯燃了一夜,灯油已尽,发出“扑”的一声轻响,屋内升起一道细烟。光暗的一瞬,项华才注意到角落那个负手而立的人影。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
梁灼转过身来走到床边,眉目带着疲倦,喉结微动,像是守了一夜。
“你醒了?”他声音低哑,压抑着太多的情绪。
“你……”她喉头发紧,纵使满腔疑问,一开口还是都吞下去了,化成一句:“谢谢你。”
他冰冰凉的手指在榻边划过,最终手掌覆上她的脸:“你瘦了不少。”脸比从前他在的时候消瘦了许多。
项华又羞又恼,想到的却是自己的身子又一次被他看光。上次是葵水换裤子,这次是走水换衣裳,这人凭什么每次都这样不害臊啊!
“梁灼!”她忽然厉声唤他。
“在呢。”他俯下身,对上她的眼眸。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你怎么会来?”她的手指在锦被下轻轻握紧,脑海里又浮现出顾澄澄衣袂翻飞时的模样,是那日王府门前传来的声音:“王爷近日心情见好,已经替世子择了婚期——”
确实他本不应在这个时候离开陵州的,可他那日听了顾澄澄的描述,饶是给楚泽去了信也还是不放心,于是便偷偷潜到了客栈。所以那天清晨项华出门,他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直到看着她和楚泽到了京城,进了归隐寺。
他连忙赶到大理寺,才得知昨夜红鸢教的人要调虎离山先烧寺再焚狱。
他怎会不来?
她若出了事,那他这满腔算计就都成了笑话。
梁灼顿了顿答:“回京途经归隐寺,正好遇上。”
“真巧。”项华点头,“那很巧了。你总能这样找到我,鼻子比狗都灵——”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眼泪呼之欲出,仿佛在酝酿着告别,今日一见,怕是就这么错过了吧,她不想,心中的确不甘。
她话还没说完,梁灼似乎也读懂了她的眼神,忽然向前将她一揽入怀。“是啊,狗鼻子闻着味就来了,走不散的。”
还记得儿时项华有次偷偷跑去山里摘果,结果暮色降临还没出来,在山林里绕了整整一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林子里的时候,也是梁灼突然出现。他带着她最爱吃的点心和烧鹅,看她吃得狼吞虎咽。
她那次也是问:“你怎么能找到我的?”
“闻着桂花香。”他说:“早上出门前你不是喝了我的桂花露,喝那么一大碗。”
“瞎扯吧,那才多大味道,狗鼻子啊你是?”
二人很默契地都想到了这段童年往事,项华忽然酸酸地说:“梁朝歌,你不小了,是成亲的年纪了。”
他身子一僵,终是笑了,说:“某人好像比我还大几月呢。”
“我不想嫁。”她说的是楚泽,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那可由不得你。”他以为他们说的是一个人。
“那就由得你了吗?”
项华的一句话像根刺深深扎进他心窝里,是啊,他的婚姻就由得他了么?可惜暂时还未能,只是暂时,他在心里说。
梁灼从怀中掏出那枚早就准备好的风铃,放入项华手中。
“你干什么,这什么?”这小小的风铃甚是特别,项华明知这是哄她开心的玩意,却还是心生醋意,一想到从今往后他就要这样哄别的女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送你的啊,我亲手做的。”他笑笑:“以后不光能闻味儿,还能听声儿了。”
“像这样?”她拿起来风铃摇了摇:“晃晃铃铛你就能过来了么?”
说完这句话,项华猛地又抱住梁灼,把头狠狠埋在他的颈后面,泪流满面的模样不想让他看见。
梁灼愣愣地坐在榻上,良久,一双大手才抚上她的发间。
“对,就这样晃晃我就出现。”
“拉钩吗?”明知道往后便不可能了,她还是要问一遍,像小时候那样,最后再这样问一遍。
“拉钩。”他伸出手指在下面与她钩住:“一百年不会变。”
项华在梁灼的怀里愈哭愈烈,她不懂,怎么从前自己百般推辞、毫不稀罕的人,如今快要失去时,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或许她早该改改她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吧,不得不承认,可能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不开梁朝歌了……
“干什么哭成这样?”他突然抽身,勾着头逗她。“我又没死。”
她一掌拍在他的脸上:“你管我,我想哭就哭。”
“哭,必须哭。”他说:“但鼻涕莫要蹭我身上啊。”
项华此时的心情反反复复,从不甘心,到认命,再到不甘心,如此反扑几次,终于,她强颜欢笑地看着他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对视,谁先眨眼谁就输。”
她想好好再看他一眼,她想要把他牢牢记在心里面。
“你确定?”他勾着嘴角:“这游戏你没赢过吧?要不要换个。”
“快点,我说开始就开始。”
“好。”他双手撑在床上身体微倾,心里盘算着什么。
“开始。”她浅闭了会儿眼睛突然睁开,迎来的却是他的进攻。她只用了一秒便发现梁灼耍赖皮闭着眼睛凑了过来,慌得她赶快又闭上。
冷竹香扑面而来,她的唇被他撬开,风铃在她身上发出叮叮轻响,他的吻绵延而悠长,比上一次还要猛烈,仿佛已经等不及要和她融为一体,房内温度骤升,二人吻得大汗淋漓。
忽然间,她脑中又想起了他就要大婚的事,气地咬了他的舌尖,也让二人从这情不自禁之中悬崖勒马,他乘胜追击又要吻过去,却被项华一掌拍开。
他苦笑:“罢了,我们再等等,来日方长。”然后勾手将她的头揽在自己肩头。
屋内静悄悄,二人都不再说话,而是享受着告别前这最后的亲昵。
项华知道,他又要走了,而这一走,也许就是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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