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来年初春时节。
宫中数株海棠悄然绽放,积雪渐融,枝头吐香。
御花园中,楚泽负手缓步,这是他独自在宫中度过的第一个熬人的寒冬。心中挂念的那二人,已有半年多未见,也不知在西域怎么样了。
先前他为了留住项华不惜想尽一切法子甚至封城通缉,哪知还是让她给跑了,等他的兵赶到狗崖坡时,只得到一个她已坠崖的噩耗和负伤的沉戈。
为此,楚泽大病了一场,直到密探带回消息,她死里逃生上了一艘西域商船,已平安抵达梁灼的军营,他的心才安了下来。
从此无尽的担忧逐渐转化为挂念,数月前边关就传来捷报,安国将军扫清外敌大获全胜,可迟迟却不见归京。梁灼亲书了一封信说,项华染上咳疾久不见好,他听闻西域有土方子能治,要与她在西域住上一阵,迟些回京复命,因恐路途遥远耽误病情。
牵扯到项华,楚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得命他好好照顾。
江鹤拿着选秀名册来御花园时,楚泽正立在一株海棠下发呆,这棵海棠下的花坛里,他命人种满了芍药,如今还不到生长的季节,旧年枯枝断了一地,也无人清理,他俯身皱眉,斥责身后的宫女:“朕叫你们好好打理这芍药,怎么回事?拿朕的话当耳旁风?”
他转身,宫女吓得跪地解释:“回皇上,司花监的人说,芍药多年生,枯枝不剪不影响,断落的枯枝兴还能沤肥,来年能长得更旺……”
“胡扯!这司花监的人我看是都活腻了。如此基本的常识,枯枝又不会重新发芽,留着既影响美观又积聚病菌虫卵,来年还会挡光危害新芽,你现在倒是该施点肥了,不是让你拿枯枝沤肥!”
正训着,只听江鹤大笑了几声,楚泽这才发现他站在这里很久了。
“你也活腻了?”楚泽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怎么了万岁爷,这宫里现在不让人笑了?”江鹤问。
“你来准没好事。”
新皇登基,宫中正是用人的时候,江鹤现在是大理寺少卿兼内监使,特命替皇上监理内阁事务。去年底长公主就提了一嘴说,皇室不能无后,皇上操理国事之余还是要尽快设置后宫,一国之君整天睡在御书房也不是个事儿。
纵使皇上并无半点意愿,江鹤为了大晋也开始筹备此事了,今天终于带着名册来试探,一来就看见皇上为了几株花大发雷霆,也不知这是把思念谁的怨气往下人身上撒呢?
江鹤笑吟吟将一卷册子递上:“说不定我这次还真是来办好事的。前几日宫中初选秀女,礼部筛了三批,这些是末选名册,万岁爷瞧瞧?”
楚泽眼皮都没抬一下:“放那儿吧。”
“皇上——”江鹤拖长语调,“臣多嘴几句皇上莫怪,皇上如今登基已近一年,若只是无储嗣还好说,您连个后宫都不设,群臣的嘴压不住啊。长公主那边我已经劝住了,可陛下不能总靠我一个人挡着不是?”
楚泽沉默片刻,抬手接过册子,翻了几页,面色却没什么起伏,直至翻到其中一张画像,他指尖微顿,轻轻摩挲。
那是一个跪坐在灯前的女子,清秀不争艳,眼角眉梢却莫名透出一丝熟悉的桀骜与难驯。他目光骤然凝住,低声道:“谁家的?”
江鹤凑过去看了一眼,眼底含笑:“此女孟含章,年方十七,扬州布政使孟家的庶女。幼年夭母,寄养乡间,半年前才被接回主母身边,说是养得太像她早逝的大女儿,见她如见故人,便送进来选秀了。”
“孟含章……”楚泽默默念着,名倒也不俗,他喜欢这样带着英气的名字,比那些蓉啊芳啊的好。“也是个坚韧孩子。”
楚泽合上册子,目光穿过满园初绽的春意,忽然觉得那些花香竟有些刺鼻。
“就按你的意思弄吧,什么时候?”
“弄?哦皇上是说选秀……月底安排秀女们进宫!”
楚泽突然冷笑一声,江鹤很有自知之明地躬身垂目听骂。
“就你这点伎俩,屁股还没撅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下次省省。”
“还请万岁爷明示,我——”
“我什么我?你把这孟含章的纸弄得比其他人厚两成,我摸不出来?”
“有吗?”江鹤装傻:“我摸摸——”
戴着玉扳的手狠狠抽在江鹤的肩膀头上,疼地他呲牙咧嘴。他揉着肩缓了缓,又报了件事。
“对了万岁爷,承音公主与安国将军府护卫统领沉戈即将大婚,已择定良辰。”
“嗯。”楚泽点点头:“你帮着操办吧,也是国之大事,不可怠慢。”
见皇上面并无喜色,江鹤不敢出声,末了,才听他淡淡说了句:“都成了,他们都成了,好啊。”
吓得江鹤脸都白了,不敢再提安国将军近日已经打道回府的消息。
**
半月后,楚泽又来到御花园那棵海棠树下,那一方花坛里,芍药的枯枝早已被剪净,泥土重新翻松,上面覆了一层新鲜的马粪肥,他满意地转身,心情大好。
京中近日忽然回暖二日,昨日迎来首场春雨,空气中都卷着泥土的香,风声微动,黄袍掀起一角。
“皇上!皇上——”有人急匆匆来报:“安国将军顺利回京了,刚刚入宫觐见。”
“传!”
楚泽走路带起一阵风,脸上又喜又怒,喜的是这混账家伙终于回来了,怒的是,在外那么久,还知道回来?
大殿上,阳光映照金砖,梁灼站在光影交错之处,逆光而来。他只身一人,身后没有将军夫人。
“末将梁灼,奉旨平反,大捷而归,特来复命。”
楚泽的目光黯淡下来,他坐于殿上,眉眼沉静,并未透出心中一丝所想。
“安国将军辛苦了。”楚泽说:“此番你平定西域,护我大晋山河,朕该如何赏你?”
梁灼沉声道:“为国效力天经地义,臣不求功,不图封赏。”
“你倒还是这副德性。”楚泽嘲他:“你不求归不求,朕可赏罚分明,该赐还是要赐。传旨——安国将军凯旋归朝,封上柱国,赐百亩良田,金帛万贯!此事开告天下,昭示八方,举国同庆三日!”
殿下群臣跪拜称贺,唯梁灼独立其间,身影峭拔如松,眼底波澜不惊。
此时不知哪位大臣提了句:“如此喜事,可喜可贺,明日便是选秀大典,喜上加喜!臣等在此恭祝皇上择获佳人!如此便是我们大晋子民的福分!”
语毕,众人纷纷开口:“臣等恭祝皇上择获佳人!”
听得楚泽脑门子疼。
他看了看梁灼,本来还想要借着机会问问他项华怎么样了,身子好点没有,眼下却突然不合时宜了。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御医让一会儿都去将军府呢,这一帮老东西,偏要在这个时候提选秀的事。
正焦心着,梁灼又扎了他心一下。
“禀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说。”
“臣想告假一月,还请皇上批准。”
“为何?”
为何这么久?楚泽“腾”地一下从龙椅上弹起,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本想质问他打了胜仗一直不回来在外头还没歇够?回来休息三日还不够,竟要一个月?转念一想,这很不对劲,除非……
果然,梁灼的回复让他心尖凉透。
“夫人临盆,家中需要我。”
楚泽一口气梗在喉头,想骂,想打,却又喜,心情可以说是十分复杂。
“好,好,朕准了。”他喃喃自语:“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楚泽没再说话,只宣了声:“退朝。”
等众人都散去,梁灼还立于殿上,喊住他:“皇上——”
楚泽回头。
梁灼向前一步,说道:“阿安说,让皇上给孩子赐个名字。”
楚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朕可要好好起了,这可是我们楚家第一个苗子。”
他慢慢走近,仿佛像从前走向自己兄弟那般。惬意、自然。
“这一代走曜字辈,如若是男孩,就叫楚曜安,如若是女孩,就叫楚念安吧。”
念安……梁灼心骂,你他娘的再明显点呢?还有说好的曜字辈呢?
让楚泽给孩子起名字,是项华的想法。虽梁灼一百个不乐意,项华还是如此坚持,为此二人还冷战了一日。
后来项华解释说,她俩因私称病在外浪迹了那么多日不回京,皇上不降罪全凭过去情分,这情分嘛,久而不见就会生分,所以再见时得给他续上,她还是很了解楚泽的。
但是这下,她哄住了皇上,往后又要花好一阵心思哄她相公了。
这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不好弄啊。
(正文完)
《长安刀》正文完结啦~后续会写番外。
【感谢诸位见证了项华与梁灼的江湖一梦。】
这本算是一个中短篇吧,也是作者第一本试水文。
喜欢作者文笔文风的请放心食用,慷慨收藏,是个不会坑文的强迫症患者。
目前专栏里有一古一现两本待开求预收,大概率会先开现言,因为已有10w囤稿。
人设是【死要面子胡同姑娘vs死皮赖脸不可说少爷】,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很高兴认识你们,再次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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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别太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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