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和我没关系啊!我来的时候她就这样说话了,我没动她啊!”
那壮汉也是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忙将手里的棍子扔回到小弟手里,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辜。
唐瑛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如今这局面一下子便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壮汉担心自己背上个伤人的罪名,唐瑛满心满眼要为余小满讨个公道。
而余小满更是提心吊胆,像是被架在了火上一般,只觉进退两难。
三人各有顾虑,谁也没有急着自证什么。
院子里诡异的沉默了片刻后,还是余小满先从唐瑛的怀抱里探出脑袋。
“是我自己磕着的,和大哥没关系。”余小满抬手摸了一把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诚恳。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大哥,你给我点时间,我去赚,肯定把这钱给你还上!”
壮汉愣了一下,本以为又要从余小满嘴里听到什么晦涩难懂的大道理,没想到是这样朴实诚恳的请求。
“我知道大哥们讨生活都不容易,都是辛苦钱,欠你们这么久的钱是我哥不好,我肯定努力赚钱还上的。”
她的眼睛很亮,一声一声脆生的“大哥”,叫周围搬完黄豆站在原地擦汗的男人们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看大哥们身手都不一般,搬这些的东西都面不改色的,平日里肯定不缺生意,也肯定不急着差我这几十两的银子。您再通融通融,宽限我几日,我赚到钱了第一时间给您送去,保证不耽误大哥们过日子。”
壮汉原本还有点不确定余小满是不是装的,这下倒是实打实的确定了。
这丫头还真是磕到脑袋了。
这番话漂亮又中听,十分诚恳,给他把台阶都搭好了不说,甚至吹捧的时候也没落下身后的弟兄们。
这可不是从前的余小满能说出来的话。
她从前是带着一股读书人的矜持,虽并未有过任何歧视,却也不可能如此软下身段来的。
就这几句话,听得人都有些脚底发轻得要飘起来了。
他多少次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余大河亲妹妹,甚至还偷摸在京城打听过,是不是余大河从哪个大儒家偷了孩子做妹妹。
现在倒是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这兄妹二人眉眼弯弯的样子,还有捧着人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行吧。”
“再给你一点时间,明日是芒种,那我等入伏了再来找你。到时候你要不已经筹到钱了,要不就把大河喊回京城来解决这事,不然我就真的要报官了。”
虽说话里还有威胁,可语气确是实实在在的平静了下来。
见他松口,余小满像是没听见后半段的威胁一般,欢天喜地满口应下了。
送走了这一群壮汉后,余小满目送着车队离开后院,方才猛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就见唐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余小满当即心里一紧,暂时解决了欠债的问题,可在唐瑛这里,可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姐……”
看着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过来,做错了事情一般的可怜模样。
唐瑛一下子想起了年幼时的余小满,当即心下便软得一塌糊涂,忙低声哄了起来。
“可有伤到哪,还疼吗?”
余小满赶忙摇摇头,脑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了起来。
可不等她想出什么好的借口,唐瑛已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
“还是想不起来?”
余小满点头,双手攥着衣袖,做好了被严苛审讯的准备。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
“记得你哥哥是余大河?”
“记得。”
只见唐瑛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够了,想不起来,慢慢再想就是了。不必如此惊慌。”
欸?欸!
就这,她还完全没开始解释了,唐瑛就已经完全接受完全没有记忆的她了?!
就这般信任她这个妹妹吗?
唐瑛看上去是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见余小满还是有些警惕,便建议道:“你先去添件衫子,我们今晚去醉仙楼用晚膳吧。刚路过的时候,刚路上碰着店掌柜,还说咱好久没去了呢。”
余小满立刻点头,眼中的慌乱消失不见,转而迸发开光亮。
虽不知这醉仙楼菜品味道如何,但就冲这个名字,应该难吃不到哪去。
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唐瑛脚步轻快,先推门进屋取了一件鹅黄色绣宝相纹的褂子递给她,领着人走出铺子。
铺子沿街,地势为高些,门口有低矮的台阶,可以清楚看见不远处的清澈河水上浮着的一层碎金,河岸边的柳枝随风荡起,悠扬的姿态尽数倒映在水中。
马车驶过石拱桥,缓缓在桥头停下,挑着扁担的老汉和提着新鲜莲蓬的双髻少女立刻迎了上去,伸长了胳膊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车夫眼前。
“看看我的莲蓬吧,我娘一早顶着太阳折回来的!”
“您看看我这花,就剩这几支了,刚有位贵人买走半筐呢。”
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曾间断过,余小满的目光飘荡了半天,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不知谁家屋檐的脊兽上。
小兽挺直脊背,虽小却尽显威严,釉面的身子镀着一层夕阳的光亮。
眼前的画面浸在夕阳的余晖之中,繁华分明近在咫尺,却又有种遥远的不真实感。
余小满忍不住惊叹。
原来这就是长安啊……
唐瑛先下了台阶,回头招呼道:“走吧。”
长安城带给余小满的震撼远不及眼前这一个画面。
沿着长街行走到路口后左拐,便是醉仙楼了。
能开在京城最繁华地段,醉仙楼光是在外观上就足够叫第一次来的人停驻脚步,用震撼的目光好好欣赏上一会。
檐角飞扬上翘,瑞兽仙人身影交错其间,斗拱层叠,尽显繁华富贵之相。
雕花回廊相互错落,烛光摇曳之中,窗棂之上的福寿山石和花鸟羽羽如生。
正门悬着龙飞凤舞的“醉仙楼”三字的牌匾,红灯笼随风微晃,投下一地的流光溢彩。
这会其实还尚未到用晚膳的点,但醉仙楼大堂之中依旧坐得满满当当,端菜的小厮来回穿梭,脆生地报着菜名,好不热闹。
余小满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沉浸欣赏着繁华和热闹。
店小二眼尖,在看见余小满的一瞬,便立刻扶正了头上的八角小帽,而后将衣袖和衣摆用力扯了扯,确保自己整个人衣着整齐端正后,方才将手中的帕子往腰上一挂,躬着身迎了上来。
“呦!小满姑娘和唐姑娘来了啊,快快快里面请,刚好有个空位!”
大堂里大多是四四方方的小桌,能够坐上四个人。
刚落座,小二便不知从哪取了茶壶来,替她们二人斟茶。
不知为何,余小满总感觉他抬手的动作绷得很紧,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好奇地歪头看去,惊得小二别开目光,嘴角扯出一丝僵硬至极的笑。
他问:“您二位还是和从前一样?”
从前一样?
余小满刚想发问,唐瑛便已经率先点了点头。
“好,先喝些茶水,稍等片刻便为您上冷碟。”
说罢,他像是猛松一口气似的,快步朝着后厨方向走去。
这个小二……有点怪怪的……
余小满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后抿了一小口。
她们二人看起来像是醉仙楼的常客。
这酒楼不管是身处的地段还是装潢格局都很出众,虽未看见菜单,可这菜想来并不会便宜。
这是她们欠了一笔巨款的人家能吃得起的吗?
“阿姐阿姐。”余小满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问道:“我们手头还有多少银子啊,够吃这顿饭吗?”
唐瑛正在喝茶,见她目光警惕的模样,缓缓放下了茶盏解释。
“你来这醉仙楼用膳,记得是掌柜的账。”
“为何?”
“大河哥随商队去西北收购香料的时候,曾经救过掌柜一命。大河哥说什么都不要谢礼,掌柜便允诺,这醉仙楼菜单上新一次,便宴请你们兄妹一次。只是……”
余小满来了兴致:“只是什么?”
“我们其实也并不常来……”
余小满还想要追问,但店小二已经端着菜上来了。
“小满姑娘好。”他规规矩矩地问好,介绍道:“水晶脍、五香熏干,您慢用。”
这两碟菜的分量并不多,若是一桌坐满,也就够一人一筷子。
只是菜品摆盘实在是太有讲究了。
所谓水晶脍,便是以鱼皮熬冻凝固后再做切片,再配些蘸料食用。
可眼前这白瓷盘上,切成薄片的鱼皮冻,好似冰霜凝成的一般,片片交叠拥簇,竟摆盘成了一朵含苞欲绽的芍药。
余小满伸出筷子夹起一片,在一旁的酱料碟中轻蘸了一下。
本以为能做到如此透亮,便已经是这道菜的实质了。可没想到竟有格外的巧思。
每一薄片之上,有着不起眼的纹路,只有在深褐色的蘸料中蘸上一下,才能看得出来。
实在是妙到了极致!
余小满一边吃着,突然就有些好奇了起来。
她问:“我从前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为何这小二见我会如此拘谨?”
此话一出,唐瑛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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