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清受伤的消息没有两刻钟就传进了谢云阑的耳朵里。
谢云阑赶到他屋里时,孟时清正在下棋。
衣服已经换了干净的,身上的泥土也擦掉了,轮椅上的软垫换了新。
轮椅背对床榻,前面放了个圆形的木桌,桌上摆了一个棋盘。
孟时清正托着下巴静静看着棋盘,手里拿了颗白子。
他非常专注,专注到甚至没有听见谢云阑的脚步。
谢云阑隔着好远看他,这样的孟时清是他并不熟悉的。
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镇定,冷静,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他的自信。
他轻咳一声,孟时清抬起头,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谢云阑走近,坐在棋盘对面,“在做什么?”
“围棋。”
孟时清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邀请他:“你会下棋么,过来玩一局。已经到尾声了,费不了你多少时间。”
谢云阑看了眼棋局:“你自己下的?”
孟时清点头:“没人陪我玩啊,二元不会下,三元每一步的目的太浅显了,一眼就能看到底,不好玩。”
“以前在丞相府也是一个人下?”谢云阑拿起一颗黑子,“现在到谁了?”
“到你。”
闻言,谢云阑瞥向他手中的白子,没有说什么。
他大概扫了眼棋局,从右上方的胶着看到左下角的松散,也不问上一颗在哪,径直挑了个位置。
孟时清眼睛一亮,仔细思索起来,半晌后在另一颗黑子上方落下白子。
他慢吞吞地说:“丞相府里也没人和我玩,只有偶尔大哥有空了会和我下几局。我还得藏着掖着,装成三元的本领和他下,一点都不过瘾。”
谢云阑意外他会这样直白:“为什么要藏着?”
“娘和我说,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别人。”孟时清笑了笑,“在我腿瘸以前,大哥自从我去了学堂,就一直待我不冷不淡的,我知道他是忌惮,下棋时自然不能全力以赴。”
可能是伪装得太成功了,或者说,孟曾允没想过孟时清五六岁时就知道造假这回事了,他对孟时清营造出来的单纯形象深信不疑。
谢云阑在刚刚那颗白子上方落子,冷不丁出声:“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就他看来,至少在去京郊之前,孟时清都对他防备心很强,什么都藏着不肯说,自从京郊回来后,这人的态度变了很多。
是不是赵知远和他说了些什么……
孟时清看着他,有些忧愁:“说起来,你和我爹其实有点相似。”
谢云阑:“?”
他才二十出头,和已经年过半百的右丞相哪里相似了。
孟时清继续说:“特别是气质,非常像。你往那一站,远远看过去,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因为他在梦里误认过好几次。总是一抬头,那身穿白衣的人就长了宁王一样的脸,再仔细看才幻化为谢云阑。
谢云阑被这话震撼得不轻。
右丞相孟德沧,那是朝上最圆滑的人没有之一,圆滚滚的大肚子垂下来,富态十足,个子也矮,说话做事四面周全,深思熟虑。
谢云阑自认和他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他突然有点迟疑,莫非孟时清这么久以来的亲近,都是因为他和右丞的气质接近?
孟时清见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一言难尽起来,终于笑出声:“哎呀逗你玩的,怎么这么看着我。”
谢云阑松口气,想要说点什么,这样的话下次不能乱讲,但一看见他难得笑得真心实意,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孟时清开心就好。
这棋局说是已经到了尾声,两人还是对弈许久,一直到最后空了三格不能下,也没有决出胜负。
谢云阑说:“你的棋艺不错,是何人所教?”
“我……一个长辈。”孟时清搪塞过去,“你就当他是我师父。”
没听说过丞相府往家里带过什么门客做师父。
不过孟时清没有直接回避话题已经挺好的了。
谢云阑也不强求,伸出手:“给我。”
“什么?”孟时清一愣。
“左手。”他示意孟时清把手放进自己手心里。
孟时清心跳有点快,大概是紧张了。
可是,他有什么好紧张的,不就是伸个手的事。
他哦一声,依言而动,等手腕被握住,他才想起来问:“这是要做什么?”
手腕上的袖子被掀起来,一直露出胳膊。
陶瓷一般光滑白皙的皮肤就这样暴露在外,孟时清居然有些不太自在。
直到他看见自己胳膊上那道又长又细的疤痕,终于想明白了,偏过头:“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你猜我为什么来这。”谢云阑看过疤痕,指腹从结痂处抹过,带起微微的痒意。
孟时清想要把手缩回来,无奈谢云阑提前握住他手腕,用了力道锁住,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他看,看完才问:“看出什么来了?”
“怎么伤到的?”谢云阑问。
孟时清想了想:“我去假山那边玩,轮椅不小心被石头硌到了,正好侧翻翻进树前面的水沟里,胳膊被树枝划了一道。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什么大事。
七八年前,孟时清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谢云阑沉默许久:“抱歉。”
“什么?”孟时清看向他,茫然道,“又不是你的错,你道歉做什么。”
谢云阑问他:“涂过药了没?现在还疼么?”
“涂过了,早就不疼了。”孟时清成功把手缩回来,摸了摸手腕,有些发烫,“其实要我看,不涂药也没什么事,反正过几天自己就长好了。”
谢云阑帮他把衣袖拉下来,淡声说:“药还是要涂的,免得日后留了疤痕不好看。”
他看出孟时清不太想让他继续留在这,只再嘱咐几句今日记得按时用膳,就回了书房。
孟时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手奇怪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他怀疑自己出门几天,谢云阑身上的压迫感又强了,不然怎么只是碰一下胳膊,他就紧张成这副模样。
晚膳过后,孟时清快睡觉时喝了药,含了颗糖块,问云楼:“谢云阑现在在哪?”
“您要找主上?”云楼望了眼窗外,“他应该在卧房吧,若是事务繁多,现在还留在书房也说不准。”
孟时清哦一声:“我现在有点信不过二元和三元了。这样,你推我过去找他,我分你颗糖,行不行?”
云楼看出来他在开玩笑,半是无奈地接了糖块,学着二元平时的样子,拿来外罩披在他身上:“公子这么晚找主上有什么事?”
大事。
孟时清决定趁着这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和谢云阑坦白了。
当然,不能说的还是要憋着,剩下的,能说一点算一点吧。
他们先去了书房,谢云阑没在,书房门锁着,孟时清从门缝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
云楼推着他去了谢云阑的卧房。
孟时清才知道,原来谢云阑的卧房就在书房后面一点,离得并不远,要是他以前,从走廊旁边的栏杆那直接翻过去,最多不过五步就可以站在谢云阑的院子门口。
可是现在不行。
云楼带他从走廊老老实实绕过去,走了好长一段才到。
“我自己过去吧。”孟时清朝云楼笑一下,“谢谢啊。”
云楼摆摆手,怕他又出什么事,索性候在一旁。
孟时清推着轮椅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谁?”谢云阑应该是还没睡,回话时精神很好。
孟时清手心里出了汗,他拿出手帕来擦掉,答道:“是我,孟时清。”
房间里安静几秒,脚步声传来,谢云阑打开门:“找我有事?”
他松松垮垮套了件外衣,里衣也有些散乱,弯腰时衣服自然垂下,孟时清只瞥了一眼就偏开头。
“嗯,算是有事吧。打扰到你了么?”他闭了闭眼,最近心脏怎么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动不动就发乱,这两天有空了要去医馆问一下。
谢云阑看见他的动作,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站直了说:“没事,我手上没什么正事。你进来说吧。”
他整理一下衣服,刚上前一步,孟时清就蹙眉,本能地将轮椅往后退了一些。
谢云阑顿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否还要继续。
“我记得你有一柄长剑,你会舞剑么?”孟时清率先开口。
“你想看?”谢云阑意外。
“嗯,有点。”孟时清说,“以前我不高兴时,二哥经常会在月下舞剑,和我一起喝酒。”
谢云阑记得孟昌含确实是会剑的,但是从没在外面使出来过。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良久没动,在孟时清几乎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谢云阑开口了,嗓音温和:“为什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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