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清这一觉睡到下午,从梦里隐约清醒时,正好有一缕阳光照在他眼前。
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谢云阑。
一手伏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提着笔,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里莫名想着,若是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岁月静好,无事烦扰。
谢云阑很快注意到他,侧头看来:“醒了?没做噩梦吧?”
他摇摇头,忍不住多说一句:“其实我在将军府里很少做噩梦的,可能是你这儿点的安神香比较舒服。”
孟时清房间里每晚都会点安神香,他自然而然默认书房里也会有。
谢云阑扫了眼空荡荡的香炉,朝他说:“你还没吃中午饭,我让六童去热一点给你端过来。”
孟时清笑着说:“在这儿补觉已经够麻烦你的了,我还是回去了自己吃吧。”
谢云阑没作声。
他往四处看了看,后知后觉咦一声:“我的轮椅呢?”
“在你房间里。”谢云阑答。
孟时清察觉到他就是想要逗自己,心里又是一气:“那你不提醒我。”还让他白白找了半天。
谢云阑忍着笑偏开头,假装自己在认真阅读:“你又没问我。”
孟时清看见他手里还拿着奏折,右边已阅的从简简单单几片变成了三个大堆,没再说什么:“那你去说吧,我要饿死了。”
范六童在角落里抬头,看见谢云阑眼神示意,点头出了门。
孟时清等他写完一段话才说:“你平时是睡在书房么?”
谢云阑动作顿住,好笑地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我娘说父亲常常就是歇在书房。”他神色认真,“我以为你们工作压力大的都会这么做呢。”
谢云阑平白无故老了一辈,不得不纠正:“我和你父亲不一样,他那是敬业爱岗,我又不敬业又不爱工作,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苦吃。”
孟时清歪头:“好像是这样。那你当我没说。”
谢云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没什么,就是一时兴起。”孟时清直觉把那些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拿出来现在挑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不如半夜把他叫出来,临时起意更容易让人接受。
他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的抱枕已经掉到地上去了,转头问:“谢云阑,我脸上有痕迹么?”
“什么痕迹?”谢云阑下意识扫过他的脸。
“你说的压痕啊。”孟时清观察他的神色,了然地哦一声,“那就是没有。”
他胳膊有点麻,短时间内估计使不上劲,于是松松地倚在桌边。
谢云阑逗他:“谁说没有的,眼睛下面,额头上,两大片压痕。”
“啊?”孟时清愣了下,他刚刚爬起来时,好像是压在这两块位置了。
他发现谢云阑指出来后还特意盯着那两处,不觉生气:“你转过去,不许乱看。”
“你自己让我看的。”谢云阑伸手把那丝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拉起来,“怎么还耍赖呢。”
孟时清想了想是这样没错,不说话了,转头看向墙壁,无聊地甩手——手也麻了,应当是压到了血管,半个手掌都是青的。
谢云阑看见他的动作,低声问:“压麻了?”
他伸手拉过他的手肘,稍稍用力,在关节处来回揉捏。
孟时清嘶一声,被碰到的地方有点泛疼,但尚且在能接受范围内。
针扎一般的疼痛感慢慢散去,手臂又恢复了知觉。
他笑了笑,想要道谢,忽然想起睡着前谢云阑的那句话。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孟时清心脏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怔在原地。
饭菜来了,谢云阑松开他,在书桌上挪出来一块空闲。
他们各干各的,谁都没有再开口。
孟时清感觉这氛围有点微妙,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他照例挑了香菜和葱出来,就着番茄鸡蛋扒了点米饭。
现在不是饭点,这菜显然不是厨师做的,而且特别新鲜。估计中午没什么剩饭。
他吃完饭,用手帕擦擦嘴角,谢云阑终于大发慈悲,让范六童把轮椅搬过来,让他走了。
晚上孟时清喝完药,本来想着去找谢云阑,但是向荷花打探了一下,才知道谢云阑在他离开后就进宫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
不得不放过今天这个大好的时机。
半夜下了点雨,孟时清又醒了,不过不是被惊醒,而是听见雨声,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他印象里,常涂年带他从王府离开后的第二天也是下雨,还打雷。
他小时候本来是不怕雷声的,直到那一次过后,他一听到下雨就会翻身爬起来。
不是害怕下雨打雷,而是畏惧离别。
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等天气晴了,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可能是白天多睡了一会儿,孟时清有些睡不着,倚在床头。
门外被人敲响了,他抬声问:“谁?”
门被打开,一个略微眼熟的人站在雨里,收了油纸伞进门,恭恭敬敬地喊他:“五公子。”
孟时清想起来,这是他之前从孟府带来的厨师,也是常涂年临时塞进来的联络人。
“孟简英?”他挑眉,姿态放松,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情绪。
孟简英笑了:“五公子还记得我。那我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公子,大人给了我这只发簪,让我交给您。”
孟时清接过发簪,因为没点烛火,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只好用指腹摩挲过去:“这个是什么?”
“大人只说与那事有关,并没透露其他消息。”孟简英斯斯文文朝他拱手,从怀里捏出来一包松子,“对了,这是大人从外面弄来的,听说您前几日得了风寒,但山庄人手严密,他见不了您,只好拿这个来表明心意。”
孟时清安静了,问他:“他最近怎么样?”
“大人说,他身体健康,叫您不用挂念。”
“行,我知道了。”孟时清把那包松子拿过来,“你去吧,小心别叫人发现。”
孟简英出去了,把油纸伞撑开,关上门。
云楼从暗处现身:“五公子,刚刚那人是谁?”
“厨师。”孟时清顿一下,“算是我的亲戚。”
“那他口中的‘大人’是指……”
孟时清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轻笑:“你放心,我不会瞒着谢云阑的,正准备找机会和他说清楚。现在暂时不太方便告诉你,抱歉。”
云楼退回去:“是。”
孟时清一直等雨快停了才睡着,第二天少见地赖了懒觉。
早上起来在将军府里又晃了一圈,下午他磕了两颗松子,想起之前在假山附近看见的琴来。
孟时清对二元说:“你推我去上次弹琴的地方看看。”
二元应好,给他找了件薄外罩披在身上。
已经入春了,气温回升,到处能看见发芽的绿枝和新草。
孟时清想起来一件事。
他前几年取表字时,本来并不叫醒宜,而叫折春。
是大哥取的。
父亲觉得这两个字不太好,虽然深意颇丰,但折春折春,自然有折断之意。
他们又讨论很多天,最终孟时清自己说:“不然就叫醒宜吧。”
其他人都一脸疑惑,只有孟德沧抬眼看着他,眼里涌动着奇特的情绪。
后来,不顾别的意见,父亲替他把这个名字定了下来。
自那之后,父亲每次叫他都多了些深意,大多数时候都随着二姨娘叫他清儿,但一旦谈起正事,便始终称他为醒宜。
孟时清知道,他是在敲打自己,必须好好学习。因为这个名字,因为宁王对少儿成才的期望。
其实他觉得折春这个名字也不错,至少在正好那几年是这么想的。
那时他的状态不太对,有点过度悲观了,对生活提不起兴趣。
直到别人正式用醒宜称呼他的那一天,孟时清才隐隐找回了一丝活着的决心。
这可能是他对这个名字的某种执念。
二元突然出声:“五公子,我不太舒服,要不让三元来推吧。”
“你哪里不舒服?”孟时清打量他,三元在旁边悄悄插嘴:“他早上吃了个发霉的桃子,吃坏肚子啦。”
孟时清摆摆手,让他随意,三元抓住了轮椅的扶手,叽叽喳喳地说:“公子,二元和我说了,上次您弹的曲子可好听了,那真的是天上人间仅此一首的绝品!”
孟时清听着他胡吹。
轮椅的一侧可能硌在什么石头上,三元一边继续说些话,低头用了点力,把轮椅推过去。
三元没看见那石子还挺大的,轮椅过去后就卸了力——他没什么大力气,也不常推轮椅,偶尔碰一次自然没什么讲究。
以前在丞相府里还好说,地上都是平的,易滑的地方都铺了地毯,就是防止孟时清的轮椅出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里是将军府。
石子后面就是树木丛与路面的交界处,那里凹进去一块,还有些斜坡。
轮椅没了掌控的力道,顺着斜坡就滚向了凹槽,整个轮椅撞进了树林里,被凹槽卡了一下,向上一蹦。
三元吓得愣住了,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前,抓住孟时清:“五公子,你没事吧?”
孟时清没好气地在他肩膀上抽一巴掌:“没事是没事,你下次再敢松手试试。”
三元扶他起来,可惜就是抱不动他,反而让孟时清衣服脏了大半。
云楼没想到自己一个晃神就出了岔子,抱起孟时清放到轮椅上,而后才道歉,一副十分自责的模样。
孟时清随意摆了摆手,一道血痕若隐似现。
云楼撩起他的衣袖,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划痕,血珠从里面冒出来一些,还好伤得不深。
云楼沉默着看向三元,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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