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清离开医馆,准备坐车回去,正好看见卖酥饼的摊铺,让二元去买。
马车停在路边,他摸着轮椅上的纹路,静静地发呆。
过路的行人不少,轮椅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往旁边滑了一段。
那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都是土,瘦骨伶仃,直起身后慌忙朝他道歉。
孟时清打量他,从袖子里掏出点碎银递过去:“没事。”
这种街头的小孩一般不会随便乱跑,要是撞到谁了,不是传递消息就是偷东西,很少见到有单纯乞讨的。
不出预料,小孩接过碎银掂了掂,嘿嘿笑起来,把手里的纸条扔到他腿上,小声说:“街尾一个姐姐要给你的。”
孟时清朝街尾瞥去,一个穿着侍女衣服的人远远朝他行礼,往四周环顾一圈,转身的功夫就没影了。
小孩钻进人群,差点被一辆马车迎面撞上,车夫一顿好骂,路人把孩子推搡到安全地带。
二元也回来了,看见他衣服上沾着的泥土,一愣:“五公子,刚刚那孩子……”
“不小心撞到了而已。”孟时清若无其事将纸条抓在手心,用衣摆拢住,“没事,我们走吧。”
将军府。
孟时清方才在马车里看了纸条的内容,落款是赵知远,说想要请谢将军吃一顿中午饭。
他回想街尾的侍女,那人他见过,分明是九公主身边的下人。
九公主怎么又和赵知远搅在一起了。
孟时清要把这事儿和谢云阑说一声。
但他现在不是特别想见他。
早上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还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谢云阑。
他如今已经快要习惯了谢云阑对他好,忽然疏远显然会引起怀疑。
可若是不保持距离,孟时清自认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保不齐哪天谢云阑玩笑开得过火,这心思一旦暴露,只怕好不容易坦白的合作关系又要结冰。
他可以不管自己,却不能不管和宁王有关的事。
二元担忧地问:“公子,您在烦心些什么?要不要……”
“推我去书房。”孟时清揉着额角,“酥饼给我吧。”
二元说好,把酥饼放进他手心里:“小心烫啊,刚刚我一路抱在怀里,和前面才做出来一样一样的。”
孟时清笑了笑:“你怎么尽和大哥学,这么烫的东西抱在怀里做什么。”
二元嘟囔道:“这不是想让您吃到热乎的饼吗。”
书房门没关,孟时清让二元去敲门。
范六童探头出来看,朝里面喊道:“将军,五公子在外边。”
谢云阑抬起头,把手里的卷宗放下,大步走到门前。
孟时清早上才换的干净衣物,现在衣摆上又脏了,不知道是蹭到了哪里。
“有事找我?”他半弯下腰,“刚才去哪玩了,怎么沾了一身的灰。”
谢云阑动作间没什么顾忌,仗着孟时清不能后退,故意靠得很近,帮他拍领口的灰尘时,两人鼻尖的距离只有几指。
“随便走了走。”孟时清偏开头,心跳很快,装作没看出来他的逗弄,“介意我进去坐一会儿么?”
谢云阑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着急:“我什么时候介意过你。”
他想和前几次一样,直接抱孟时清到桌边的位子上,没想到这次孟时清抓紧了轮椅的扶手,仰头微笑:“哥哥帮我推一下轮椅就好。”
谢云阑听着这个稀奇的称呼,察觉他的态度有些不对——以往都是直接叫大名,现在叫得是亲近了,怎么说话做事反而带着股疏离客气的味道。
但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应了句“也行”,将轮椅带人提起来过了门槛:“六童,这几天找人来修一下门槛,修个丞相府的那种斜坡,免得以后醒宜出入不方便。”
范六童应是:“那我先去厨房催菜了,将军有事儿再叫我。”
他关上门,顺手把二元拉走。
谢云阑把孟时清推到自己的位置对面,帮他把桌上清空,才坐下来:“刚才去见谁了?谁给你买的饼?”
“我自己买的,不行么?”孟时清从里面拿出一个单独的包装袋,递到他手边,“早上起来突然馋这一口,特地去买的。喏,分你一个尝尝。”
谢云阑接过来:“真的没见过什么人么?”
“你不信我?”
“不是。”谢云阑笑了笑,“只是再确认一遍,听你亲口说出来,我就不让人去查了。”
孟时清说:“那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他把脏兮兮的纸条拿出来,放在桌上:“在外面有人给我的。可安不知道在干什么,居然帮五皇子传递消息,你注意着点他们两个。”
谢云阑打开扫一眼,知道他这是转移话题,也不执着:“九公主给你的?今天早上?”
“传话的是她身边的侍女。”孟时清耸耸肩,低头咬了一大口酥饼,被烫得哈气,声音含混不清,“我之前给你的簪子,你查过了没?”
“是顾家的东西。”谢云阑看向他,“那簪子你从哪弄来的?我中午问问五皇子,他说不定知道一点。”
孟时清微微蹙眉:“顾家的?我师父给我的,说是和当年宫宴有关……那你去问一下吧,但是先不要和五皇子说得太清楚。我怕他猜出来背后的利益关系,会作假包庇。”
谢云阑淡淡应了一声,停顿几秒上下打量他的神色,问:“我们现在算怎样?合作了?”
“我以为昨天晚上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孟时清谈起正事来,眼里的笑意又回来了,这大概是他最常用的神色,“哥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单枪匹马要在党争和旧案当中周旋,怕是忙不过来。”
“怎么突然换了这个称呼?”谢云阑没回答关于合作的事,“你原来叫我名字也挺好的。”
“可是你年纪比我大好多,叫名字倒像是同辈了。”孟时清撇开眼,“今天早上想了想,觉得不合规矩,还是改了吧。”
谢云阑摸不清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早上牵一下手,给这人牵得应激了吧。
这就开始避嫌了不是。
“罢了,你喜欢就行。”他垂下眼,“都听你的吧。”
孟时清知道他这是答应合作的意思,放松下来:“你现在查到些什么了,我看看有没有重复的内容。”
谢云阑已经做出失落的模样,打算让孟时清先心软,再提点什么要求,谁知孟时清不吃这一套,得到点有用的信息就只顾正事。
他在心里叹口气,收了玩笑的意思,把桌上的卷宗摊开:“我这里的进度很慢,现在只刚看见当年的案件记录。”
孟时清低头,卷宗上只写着寥寥几行——
清河五年冬,宁王受诏返京,借宫宴欲造反,被捕,皇上感念其兄弟深情,使其安于宫内,为其查探,后证实宁王不轨之心。清河六年春,宁王赐死,家眷流放。
他看着这几行字,看到最后四个字,低声念了出来。
“宁王的家眷都有谁?”他问。
谢云阑语气惋惜:“据说宁王娶了个官宦女,可惜那女子生病早逝,家里只剩了个尚未到学龄的孩童。”
孟时清心里一紧。
“那孩子没有来京城,在宁王被赐死后,就跟着府里的仆从逃出去,半路冻死了,本来是埋在一座土匪山后,皇上专程派人将孩子的尸骨带回京城,和宁王埋在一起,也算是让他们死后团聚。”
谢云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一点感情都没有。
“怎么确定那个孩子就是宁王亲生的呢?”孟时清忍不住问。
谢云阑奇怪地抬眼:“谁说那孩子是亲生的了?卷宗记载,宁王妃当年想要要个孩子,道士算命让她收养了府前乞丐的孩子,后来宁王妃才刚怀孕就去世了,并没有亲生的小孩。那收养来的孩子若非如此也仅仅是个乞丐后代,就算当真逃脱也翻不起风浪,皇上并没有理由赶尽杀绝。况且那尸骨身上还有宁王的贴身信物,并不贵重,但不容易被伪造,可信度还算高。”
“你要查那案件,竟然连这些背景信息都不了解?”
孟时清动了动嘴唇:“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
他以为当年并没有外人知道宁王还有孩子的事,因此没有多留意这方面的事。
而且他的信息来源大多都是常涂年,若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也算是情有可原。
他缓了缓语气:“我师父只说了宁王,并没有提他的孩子,可能是当时怕吓到我。”
谢云阑挑眉:“你那时候几岁?”
“也就,四岁半吧。”孟时清仍旧记得自己的人设,在脑子里理了一遍时间,确认并无遗漏。
“那你师父真不负责任,才四岁的小孩,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谢云阑见他神色重新放松,才把卷宗翻了几页,“这是当年参与判案的几个人,你看着分析一下,我听听和我想的有什么异同。”
孟时清粗略扫过,锦衣卫代表陈琮羽,原大理寺卿王书晔,左丞相陆锦坤,右丞相孟德沧。
等等……孟德沧?
他思索一下:“陈琮羽当年还隶属于锦衣卫,是这次案件过后才去沙场的,我记得你和他是上下级,我对他不太了解,主要得看你对他的看法。王书晔……”
王书晔是宁王旧友。
两人是少年时的朋友,后来职场上没有多少往来,平日里却经常会一起喝酒打牌,足以称得上一句挚友。
宁王的案子是王书晔处理的最后一个案件,在那之后,王书晔一路被贬,如今十几年下来,成了一个小州的县令,手里没有一点实权。
孟时清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孟时清真实身份的人。
在孟时清十四岁那年,和常涂年取得联系后,王书晔就经常以长辈的身份给他写信,当然,是由常涂年转交。
他教他朝堂里的利益关系,说当年和宁王的旧事趣事,痛斥朝堂腐朽,也曾出题考过孟时清的学习。
若是当初并没有这些事发生,孟时清甚至得叫王书晔一声干爹。
可惜没有若是。
孟时清斟酌着开口:“王书晔此人心高气傲,是污浊朝堂的一股清流,曾经多次上书主张改革,自这次案件后被贬。我认为以他的品性,不可能对宁王下手。”
“我父亲处事圆滑,虽然有时候置身事外,但他不是轻易会被利用的人,除非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
“左相陆锦坤,心机深沉,不得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孟时清没什么头绪:“他们和顾家都没什么关系……据我所知,顾家和陆家不太对付,陈琮羽背后是皇后,他们都没理由暗害宁王。”
谢云阑补充:“陈琮羽此人我知道,做事非常认真,重情重义,他在军营里和我父亲关系不错,应当可以信任。陆锦坤老狐狸了,要从他那里找线索并不容易,王书晔已经被贬,即使联系上也很难对案件有什么作用,你父亲……”
他看向孟时清:“若是你父亲真的参与过当年的事,你是站他还是站我?”
这话问得孟时清一愣。
他第一反应是,什么叫“站我”,就算不站在孟德沧那边,也应该是坚持为宁王翻案,与站不站谢云阑有什么关系。
但他又转念一想,如今谢云阑即代表了宁王的案子,非要这么说也不算太错。
“我只站有理的那一边。”孟时清低声说,“若是父亲问心有愧,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况且他来查案又不是为了给宁王翻案,更多还是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最敬重的人,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是罪臣的后代。
他只是,想要在查清真相的时候告诉自己,宁王的一辈子是光明磊落的,他也是。
谢云阑静静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孟时清:“?”
他茫然地抬头。
谢云阑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的,你现在先不用想那么多。若是当真有一天你要和丞相府反目成仇也不用怕,反正将军府多一个人又不是养不起,你总归是有地方去的。”
孟时清其实并没有在担心这个。
但他和谢云阑对视上,心跳又开始没有规律地捣乱。
他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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