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林蔚然还没睡醒,便被阿陵从床上叫了起来。听到阿陵禀报刘妙合的死讯,她连忙穿好衣服,赶往落棠馆。
还没走到殿门,她便看到一群黑衣侍卫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肖熠正站在其中,面上是一片愁容。
“这是怎么回事?”她连忙上前问。
肖熠见她来了,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刘氏昨夜被贴身宫人下了鹤顶红,今天早上发现时已经咽气了。”
想起赵蔚曾经的遭遇,林蔚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立马抓住肖熠的胳膊,“是谁做的?莫非......莫非之前赵蔚所中鹤顶红之事也另有蹊跷?”
“不知道,”过了良久,他才为难地开口,“她身边与此事相关的宫人几乎全部自尽了,要么中毒,要么被人勒死,一时半会怕是查不出来,这件事不好向朝野交代......之前将她扣在宫里,还能钳制三皇子待在封地不要轻举妄动,可是现在......刘氏不在了。”
“那怎么办?”林蔚然只觉手指变得冰凉,她飞速思索着,“封锁消息,严禁消息泄露!就说刘氏忧思过度因病去世,好歹能拖一阵子。”
“只怕不容易,消息总会传出去的,刘氏毕竟在宫中经营了三十余年,不乏有为三皇子传递消息、私相授受、甚至故意散播谣言之人,”肖熠满头满脸的官司,“现下只能是加强三皇子封地河阳那边的警戒,再想其他办法。”
“对刘太妃下手,想必不是三皇子的人,莫非盛阳除了刘氏之外,还有其他势力想要夺位?所以才借此挑起事端?”林蔚然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一层。
肖熠看着她,一言未发,似是默认。
“先别想这么多了,此时此刻,你应该去向陛下和太后请安了,还能收些新年赏赐,”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后又提醒她,“先别将此事告诉他们,至于后续怎么处理,我会让黑翎卫全权负责,你不必担心。”
林蔚然不知怎样安慰他,又怕自己待着再添更多的麻烦,让他烦心。她只得垂下眼眸,听了他的话乖乖告退了。
果然不出所料,等刘妙合的死讯从宫中流出后,事态彻底失控了。刘家虽已不在中枢,可百年氏族、根深叶茂,为其说话的门生犹在,朝野上下弹劾不说,更有阴谋论者称,是陛下和太后想对刘氏赶尽杀绝,要为刘氏伸冤。此等无头悬案又迟迟查不出结果,肖熠本就与刘家关系不睦,到最后更是成了他派黑翎卫监守自盗,便是找人出来顶罪也无人肯信了。
三皇子叛乱的消息是在年节后传出来的,彼时他已带着军队越过了河阳。刘大人离开中枢赋闲在家后,竟合纵旧部和刘氏门生,私下投奔了周云淇,与河阳当地的兵力加起来,竟也达到了一万之多,挥师南下,兵指盛阳。此刻肖熠肠子都快悔青了,他本是看刘大人年迈,又曾与他有并肩作战之谊,才没有赶尽杀绝。就因为这一念心慈,才招致如今祸患。
可如今,肖熠麾下大多数精锐已被派到了西平,远水难解近渴,并州刺史原是他的旧识,河阳王知悉这一点,在北方与并州交接处留了人马,阻塞并州府军乃至赵**队南下,于是肖熠便只能从南边的荆州调兵,此刻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到了上元节,林蔚然正捧着灯笼,忧心忡忡地坐在湖心亭中,口中轻声念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郡主快别念了,回宫去吧。”阿陵无奈道,她有些担心。
今日肖熠连晚膳都没用过就召集将领们在文德殿商讨要事,林蔚然一个人也没有心思上街玩,何况今年怕是也没有几个人敢上街赏灯。湖面上时而飘过宫人们放的莲花灯,烛火未息,透过红色花瓣映出朦胧的色泽,倒也别有一番情调,她难得在这里独自待一会,想着终究是没法跟肖熠一起去看元宵灯会的盛景了,心下遗憾,便吟诵起辛弃疾的《青玉案》来。
三皇子的叛军估计再过两日便能抵达盛阳,虽说此事她跟肖熠细细分析过,周云淇是迟早要反的,可刘氏中毒薨逝事发突然,难免令他们措手不及,而且赶在这个当口,他们在朝中顶着舆论,极易被泼脏水,还让对方师出有名,当真是遭人暗算,中了毒计!
林蔚然闭上眼睛反复思索,现在盛阳的城防并无问题,宫城里更是有黑翎卫驻守,再说以肖熠对盛阳城的熟悉程度,加上援军,周云淇的胜算不大。可她只要一想起这些糟心事,就会涌起无限的担心,在沉重的情绪将自己冲垮之前,她赶忙瞥过脸去,无限贪恋着御湖上的美景和湖心亭的寂静。
“郡主,肖大人传话过来说请您放心,荆州刺史的军队已经进城了。”高指挥使怕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里。
“那就好。”林蔚然问,她提起灯笼准备起身。
“还有南越王府的一支精兵,据说是白公子特意派去荆州接亲的,也跟着前来救驾了。”
约莫三刻钟过后,林蔚然在绮罗轩正准备就寝,不想外面传来一片喧闹之声,她从窗外瞧去,更是看见隐约的火光,她直觉不对。
“怎么了?”林蔚然还没来得及更衣,便重新穿上鞋子跑到宫门外。
“郡主,不好了,外面有人闯进来了。”绮罗轩的宫人回她。
林蔚然快速跟阿陵对视一眼,然后飞速拿起武器冲出门去,只见长街上全是惊慌失措、纷乱逃窜的宫人,阿陵眼疾手快地把一个内侍拉了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郡主......郡主殿下,快逃吧,外面有士兵杀进来了。”
“是什么人?”
“不知道......快逃......”
“去文德殿。”她对阿陵说。
现在宫廷之中宛如一个小型战场,她看着熟悉的宫墙和殿宇满目疮痍,只觉得恍若隔世。怎么了?哪里出了差错?三皇子这么快就攻进来了?不对,肖熠手下的兵力多集中在盛阳,黑翎卫更是遍布宫城,怎会如此之快!她看着夜色中有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正处于下风,便拔剑相助,阿陵立刻跟着她加入了战局,等敌人全部倒在地上,林蔚然看着他们身上南越国的打扮和弯刀,便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肖大人呢?”她对着其中一个黑翎卫厉声问道。
“郡主殿下,肖大人刚在文德殿,现在已经离开了。南越王的亲兵进城后便跟我们的人打了起来,还有荆州刺史的人,怕也被策反了,您快点出宫吧,这里不安全。”
白世旋!林蔚然突然回想起他那天跟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表面淡泊自抑,恬淡悠然,实则却是狼子野心!是他跟荆州刺史密谋、跟援军里应外合!肖熠虽已将他作为质子扣押,以确保不生出其他事端,可如果他一直在隐藏实力和野心......那么,从几个黑翎卫的监控底下脱身怕也不是难事。肖大人......肖熠现在怎么样了?
“那陛下和太后娘娘呢?”林蔚然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问道。
“不知道,我们刚刚过来时重华殿那边已全是他们的人手,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只觉得内心有一团火焰快要膨胀了,又见到几个拿着弯刀的南越士兵拿着火把朝她们走来,迎头便劈了上去,等这些人都倒在地上,她拖着已被血液染湿的袖口和裙裾,跌跌撞撞地向文德殿的方向走去。
“你受伤了!你的腿一直在流血,快出宫去!你听见没有!?肖大人比你擅长近战,他肯定能脱身,你快回去!”阿陵对着林蔚然的耳朵大喊,但林蔚然像是疯魔了一样,只是低头走路,好似她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躯体。
等到了文德殿,里面已是火光一片,林蔚然盯着空空如也的后殿,看向正门上方的牌匾。这里并没有南越士兵,想必火是自己人放的,或是周边殿宇蔓延过来的。看来他们已经脱身了。她心下喜悦,走向正门口,随手搬了把椅子爬到高处,全然不顾右腿传来的剧痛和快要倒坍的房梁。
“你疯了吗?”阿陵也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等林蔚然抱着盒子出来,两个人已经满身黑烟,她被浓烟呛了几口,大声咳嗽起来。
声音引来了几个落单的士兵,他们看到林蔚然和阿陵后,正举起弯刀向前,林蔚然握住盒子,把它交到阿陵手上,示意她快速离开,然后她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那两个南越士兵小心翼翼地对她靠近。
忽然她感觉好似天旋地转一般,等她回过神来,身体已然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肖熠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两个贼人,然后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林蔚然用力抬起手臂,她的手是混合着血污的黑色,她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没能抬起手来帮他擦掉脸上的污迹。
“快从暗道里带她出宫,奉先殿右侧有黑翎卫的机关,你认得。”肖熠的声音好似漂浮在空中,林蔚然睁大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和它一样随着火光飞走,随即她感觉后颈吃了一记重击,便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她怎么受伤了!”肖熠厉声质问阿陵,她只愧疚地低着头,“将她带往珍宝斋,等伤好之后接着出城,去赵国避一段日子,不要留在盛阳,他们早就想要她的命了。听见了吗?再出差错你便自己提着脑袋回来!”
“是,请肖大人放心,”阿陵焦急地答,“我定会护郡主周全,那您呢?”
“我去救驾。”肖熠一边说着,一边将跌在自己怀里的郡主扶到阿陵身上。
“肖大人!重华殿已全部是他们的人手,您现在过去怕是......怕是......”
“没事,”他终于缓和了语气,“阿沁还在里面,我答应过先帝。”
等林蔚然再次恢复意识已是三日之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直到阿陵和珍宝斋的店主薛姣一同进来,她才明白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她刚要起身开口,才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纱布。
“你终于醒了。”阿陵眼中似有泪光,再也没有从前凶巴巴的样子。
“肖大人......盒子......”林蔚然吃力地说,这才发现喉咙和嘴唇都痛得难受,阿陵见状,忙把她扶起来喂她喝水。
“盒子在这里。”薛姣赶忙说。
“肖熠......肖大人呢?”
两人撇过头去,最后还是阿陵看不过眼,怕瞒着她会闹出更大的事,“那日宫变他跟我交代完你的事之后,又回去找了陛下,肖大人去了重华殿就再也没出来......”
“不过你不用担心,”阿陵见林蔚然六神无主,连忙解释道,“前日里我试着联系了几个黑翎卫,他们说肖大人只是被关进了天牢重兵看押,现下还没有定罪,他在盛阳经营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孤立无援,甚至江太傅都为其求情,说他军功卓著,应从轻发落。毕竟老祖宗的规矩,若无欺君谋逆之大罪,任谁也不能削爵。三皇子得位不正,朝局未稳,现在也不好对他怎么样。”
“三皇子?”林蔚然瞪大眼睛,不是白世旋吗?
“是,周云淇已经称帝,国号也改了。”阿陵低下头。
“那阿沁,还有吴夫人,他们还活着吗?”
没有人说话。过了良久,阿陵才开口道,“我不知道......宫里一直未有消息传出,只是现在周云淇已经登位,他们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听说,听说周云淇连被幽禁的废太子都没放过。”
两行眼泪从林蔚然的眼中滑落下来,她终于忍不住肆意大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嗓子连声音也发不出,她的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淌。
“那白世旋呢?”
“他拥立新帝登基,功不可没,又刚袭南越王之位,风光无二,”阿陵咬牙切齿,“我们派去监视他的黑翎卫早被他发现了,还被他下了蛊毒,我们这几天好容易联系上一人,他直至将死才将一切和盘托出。原来白世旋为了打消我们的疑心,早就开始布局了,三皇子回封地后,他故意出卖三皇子的同党,向我们买好,为的就是让我们放松警惕!但他们暗中勾结、按兵不动,其实都是为了今日!而且白世旋在宫中还埋着不小的势力......”
阿陵说到此处几乎泫然欲泣,她恼恨地攥紧拳头,“都怪我们疏忽,对他和南越军没有设防,还放他们入城,荆州刺史决定跟南越结亲那日,怕就已经支持他谋逆了。现在他府上守卫森严,肖大人在盛阳的兵力要么折在宫变里,要么被策反,黑翎卫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我们不好直接动手,再往南越王府安插新人需要些时间。而且......白世旋现在正满城找你呢。”
“呵。”林蔚然冷笑,大声咳了起来。
“郡主请放心,珍宝斋这里暂时安全,你就在我这里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出城。”薛姣说。
“我要去救肖大人出来。”
“这是肖大人的命令,要你去赵国投靠赵铄,”薛姣说道,“我何尝不想救他出来......当年我父亲被刘家人构陷、抄家流放,是肖大人施以援手,我才没有沦入奴籍。可现在情势很明显,保存力量,留待来日,否则我们、以及肖大人在西平的旧部为何迟迟按兵不动?郡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薛姣难得耐心,像哄小孩子一样劝她。
“薛姑娘,你可愿帮我一个忙?”林蔚然挣扎地起身,“那个盒子......”
“对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什么呀?”
“此为先帝留下的亲笔传位遗诏,太后手中那份怕是已随新帝登基不复存在,而另一份一直收于文德殿殿中,宫变当日我将其拿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那些个篡权夺位者滚下台来,薛姑娘,这份遗诏你收好,或者交给可靠之人,来日发动政变也好,起兵攻城也罢,总能派上用场。”
薛姣愣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定不负郡主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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