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空间远比诺尔想象中大得多。和洛厄斯一起沿着居民区的道路走了一会，诺尔才渐渐感觉身体被阳光晒热了些。
现实里也好久没出太阳了。他想。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见路边被丢弃的玩具。有的浅色玩具落灰尤为明显，都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坐着。
黑兔在衣服里躁动不安，勉强探出半只头，耳朵动了动。
“你要留下来？”诺尔问。
它飞快地摇头。
“我们到了。”洛厄斯说。
诺尔低头看着黑亮的路面。
眼前明明什么也没有。
一阵“咔哒咔哒”声自天空传来，二人所站着的位置瞬间蒙上了一大片阴影。抬起头，一副巨大的动物骨架正在空中巡游，身上挂着各色的丝带蝴蝶结。尾巴摆动着，慢慢消失在视野之外。
洛厄斯眯起眼睛。
“终于舍得现身了。可惜时机不好，之后再来送走它。”
他伸出手慢慢握住空气，像是抓住了门把手，在诺尔愕然的目光中，空间里慢慢出现了门的轮廓。
门彻底被推开时闪烁着诡异的光。洛厄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诺尔向门里迈了半步，脚下忽然一空，只觉得跌进一片柔软，仿佛被裹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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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应该是某个客厅。
从门内跌出来的时候，诺尔先踩到的是柔软的地毯。抬眼，就看见了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
与先前艾琳家的客厅那种潮湿阴冷的氛围不同，诺尔能感觉到，这里就是现实。干燥，踏实。
墙壁粉刷成暗蓝色，窗帘也足够遮光。即使是白天，这里也仿佛处在黑夜。角落的星星灯看起来已经坏了，但被擦得很干净。
靠着沙发的是一个深色矮书架，摆满了各种诺尔不曾见过的书。其中有几本尤其厚重，书脊上写着完全陌生的语言。装饰，色调，都足够讲究。这里的主人显然是相当有品味的人。
被裹在外套中的玩偶，用还没掉落的另一只爪子狠狠拍了拍他。他解开外套，黑兔玩偶自己跳下来，迈着小步相当满意地巡视着这里。
“饿了？还是困了？我点个外送，待会到。”
洛厄斯手上的武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脱下染了血的风衣，随手挂在衣帽架上，里面只是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不用了。这里是？”
“里柯福斯的旧公寓。我今天凌晨才打扫过，怎么样？”
“挺干净的，也不太像旧公寓。”
“十多年了。——得买个冰箱。”他瞥了眼有点空的角落，自顾自说，“净水器……对了。如果你考虑我们的交易，我可以提供食宿。楼上楼下都有空房。”
“是吗。”诺尔皱起眉。
“你先坐下吧。”
“我还是先回去吧。自行车不知道还在不在，也没上锁。”
“慢着，你是从哪里掉进梦境的？”
颇有种配合侦探调查的感觉。诺尔看见黑兔已经在沙发上坐好，友好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它居然会眨眼。
诺尔缓了一口气，给出了一个相当详细的地点，包括印象中的时间。
“那不远啊。”洛厄斯思索了一会。
“现在我们在哪？”
“看嘛。”
洛厄斯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室内很快明亮起来，如同黑夜转为白昼。诺尔起身走上前，从不算密集的建筑群中眺望，隐约能看见尽头处的商业街招牌。
距离学校的确不远。出校门，往家的反方向走一段距离，就到了。
他想起来口袋里的手机，掏出看了一眼。时间显示恢复了正常。距离自己跌进艾琳的梦境之前，仅仅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也许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屏保上妹妹的画也和之前一样清晰。
没有新消息。倒是推送了几个帖子。
“速看！北区中学一学生死于刀伤，内含血腥图片，已打码〉〉”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了一会，最后没有点进去。
洛厄斯重新拉上了窗帘。室内又像黑夜了。
“早些年有不少做梦境生意的，通俗点说，就是帮人在梦中找到他们现实中找不回来的东西。……不过他们一般不要兔子这种活物。不知道在怕什么。”
“找的东西也包括钱？”
“不是的。梦境里的钱财不可能是真货，过不了检测，和仿制品没区别。”
诺尔只觉得一阵头疼，揉着眉心缓了一会。
“你说能告诉我的有限，是吗？”
“嗯。”
“那么在有限的范围内，我能知道多少？这个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洛厄斯思索了一会，从沙发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块平板电脑。他在诺尔附近坐下，打开涂鸦界面，用电子笔画了两个相交的圆。
“这个，”他指着左边的圆，“是现实，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而另一个，是一个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光怪陆离的异世界，称为‘镜水之城’。两个世界交融会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空间，也就是人类的梦境。”
一上来就给了个相当宏观的设定。诺尔愣了一下，托脸盯着屏幕消化了一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做梦的内容，实际上是两个世界融合的结果。”
“是。通俗点说，梦境的内容是由做梦的人和另一个世界共同决定的。……同样，受到梦境主人影响，梦境里偶尔会产生有强大能力的怪物，也就是俗称的梦魇。”
“它也是吗？”诺尔看向黑兔。
“不是。它是随着梦境而生的‘伴生物’。梦境消散了，待在梦境中的它就一并消失了。
“至于我，以及你见到的蛇瞳女子，我们原本都是人类。后来和自己梦境中的梦魇相互融合，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人和怪物……还能融合？”
“嗯，但也只是极少数。像我们这样的人被称为入梦者。我们有在不同的梦境中保持清醒并自在穿梭的能力，也有一些……比较危险的技能。”
“……好吧。虽然刚才体验过了，听起来还是不太有真实感。其次，这些和艾琳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牵扯到她？”
“近年来，梦境一直在反噬现实，导致了一系列的异常现象。你应该也留意到了。多年来，入梦者之间流传着‘现实将要被梦境彻底抹去’的说法，为此也一直存在意见对立的阵营。”
洛厄斯在两圆相交的范围内画了一个房子。
“那个女人隶属于一个名为‘希望序章’的组织，他们利用梦境，把特定的人类作为构建避难所的材料，宣称要为入梦者摆渡，实际上也是在放任甚至推动现实世界走向毁灭。”
“也就是说，用普通人的生命给入梦者铺路。艾琳就是牺牲者之一……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这些所谓的避难所，一直在加剧梦境对现实的反噬。”洛厄斯苦恼地说，“说是避难所，现在已经快发展成‘没有痛苦的新世界’的离谱概念了。但梦境对现实的吞噬早就被证实是可逆的，他们不仅过早地宣告了人类的死亡，还要亲手送人类上路。”
空气暂时回归了安静。
“说是在有限的范围内，你倒是信任我，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
“这些事情让你知道了也无妨。早些认清这些人的面目，也省得上他们的当。”
诺尔沉默了一会，最终决定对此人给出的信息持怀疑态度。他站起身来。
“我得回去了。感谢你的帮助。”
“不留一会？外送快到了。”
“自行车没锁。”
“行吧。别忘了考虑一下我们的交易。”洛厄斯语气微妙地一转，“如果你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过平凡安稳的一生，我完全尊重。但实话说，你恐怕很难回到以前的生活了。……门在那边，注意安全。三天后如果考虑好了，来这里找我。”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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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途中，诺尔多次小声叫黑兔玩偶不要露馅。它总是安分一会，很快又按捺不住。为此还是收到了几束好奇的目光。尽管一开始想用外套蒙住它，但这样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儿童绑架犯。
好在以当今的科技水平，有一只会动的玩偶也没多奇怪。
回到旧家地点，自行车和书包还在原处，院子里没有动物骨架。一切都与原本无异。
等到他终于推开家门时，老人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回到卧室，暂时将黑兔放出来，回身在屋子里找了一会，最终在某个角落的抽屉里翻出了针和线。
虽然没有黑色，只能以紫色代替。
黑兔一直紧张地坐在他的书桌上。就在他坐在桌前，一边照着网上的教程视频一边研究从哪里下针时，手机忽然来电震动，他按了接听，将那只断爪里的棉花塞紧实。
“在家？”电话那边传来卡特的声音，同样紧张兮兮的。
“在啊。”
“我……我有事情想问你。唉，你肯定会觉得我很奇怪。”
“什么。”
诺尔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今天上午……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意思，你当时不也都看到了？”这话搅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我去上学，然后就是停课回家了。中间的事情实在记忆模糊……我想问你，诺尔，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窗户上……”
诺尔毕竟反应快，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话题一转。
“要不……先别探寻这件事了？”
“可是……”
“你可能有点受刺激了。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吧。”
“我看见有人发帖说什么，学校里死了人才停课的。”
“是吗。”
“好像还有照片……我实在怕这些，没敢点进去。可能你说得对，我……我还是不去想学校里的事情比较好。”
直到通话结束了好一会，诺尔已经缝完了黑兔的手臂，心里还在转着这件事。
卡特明明也目睹了上午的事，却一点都没印象？尽管可能是受到血腥场面刺激的结果，从那一段不算美好的梦境经历来看，也许有深层的原因。
无论如何，现在还是让他避免接触这些为好。
黑兔满意地欣赏着手臂上的紫色缝线。
“我有点分心了。”诺尔抱歉地收起针线，“本来可以缝得更好些。”
它摇摇头，跳下书桌，在卧室里漫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有意思的，最后在床头柜看到了游戏机，好奇地摁了摁，被“嘟”的声音吓得蜷缩起耳朵。
诺尔干脆也就任着它。老人似乎醒了，在客厅叫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朝黑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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