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多就躺下了,意识却异常清醒,像被无形的线悬在黑暗中。不知是那杯廉价奶茶的余威在血管里奔涌,还是白天遇见建中勾起的纷乱思绪在作祟。脑子里似乎塞满了东西,细究起来却又空无一物。跟李亦书例行公事般说完“晚安”,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那点残存的睡意彻底消散了。世界在黑暗中放大,网络上触目皆是挥金如土的有钱人,反衬得自己像尘埃般微不足道。钱,没有钱,才是所有痛苦拧紧的螺丝钉。
“失眠的是我了。”没忍住,给任平生发了条信息。他才是那个常与黑夜为伴的人。往常这个点,李亦书多半还在哪个酒局上推杯换盏,但今晚他早已沉沉睡去——他的睡眠向来好得令人嫉妒。
“你怎么了?”任平生回复得很快。失眠的人,竟在凌晨六点就起了。小秋知道他半夜会起来好几次上厕所,灌下几大杯水,听枯燥的新闻联播,最后还得靠徐涛老师的政治课音频才能勉强坠入梦乡——学习果然是第一催眠大师。
一睁眼就看到他的信息,但时间还早,小秋懒得回。
“奶茶。”快八点,小秋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脑袋像灌了铅。
“啊?”任平生不解。
“嗯,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我又没忍住喝了奶茶。几块钱的东西,谁家好人家舍得用真料呀?”她试图辩解,尽管昨天喝了也没事。
“你为什么躲在角落喝?”他追问。
“不喝不喝了,坚决不喝了!”小秋赌气般发誓。
“喝,大口喝。”任平生故意逗她。
“因为你睡觉了呀!”小秋没好气,“命他又不上班,回家睡得好早。”
“真不喝了。我去买绿豆回来煮汤喝。三点,我三点才睡着!这东西…我今天脑袋都是晕晕的。”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我一大早就醒来了,楼上装修。你今天还得上班,到公司了吗?”他问。
“刚出门。我在网上买了养生壶,之前那个摔坏了。还是得勤快点,以后只能喝绿豆汤了。”小秋挤上地铁,随着人流摇晃。
“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小说介绍,”任平生分享道,“女主车祸去世了,二十三年后,男主以为终于能过上幸福生活了,结果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的家人一直在陪他演戏…我都刷的是些什么视频呀,又是这么悲的。”
“你呀…”小秋叹了口气,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
忙到中午,小秋刷到一个关于浦州封关的爆炸性新闻视频。
“你知道浦州封关了吧?去浦州买个房子,绝对大挣!想去!”她兴奋地把链接甩给任平生。
“我也觉得。”他附和。
“你去!我没钱。”小秋立刻缩了回去。
“不敢赌。”他顺手截图了浦州严苛的购房条件发过来。
“额…你没有,什么条件都达不到!笑死,我要笑会,不行了…”小秋看着那串高不可攀的门槛,忍不住在工位上捂着嘴笑起来,带着点自嘲的酸涩。
“?你怎么这样子。”任平生发来问号。
小秋不解释,只回了一串“哈哈哈”的表情包轰炸。
“不开盘,感觉好无聊。”任平生转移话题。
“不行呀!我感觉要搞点时间,这么大的风口!”小秋不死心,又把政策链接分享给李亦书,“帅哥,你有没有朋友做生意的?让他先去海南做生意呀!感觉是个风口!”
“什么风口?你跟我说说。”李亦书回复。
“又没有看视频!自己去看!浦州政策封关了,感觉房价会涨!有时间再去看吧,跟我们两个穷人关系不大。忙坏了?”小秋有点不满,他一早上都没发信息。
“今天周六,肯定忙呀。可以去看看。”李亦书敷衍道。
“看个大头鬼!介绍给你朋友就好,我们两个没有钱。过来,让我亲一口。”小秋半真半假地撒娇。
“给,这边。”他发了个位置表情。
溜了溜了。小秋还是觉得跟任平生聊天更自在些,一边扒拉着外卖一边打字。
“到时候我们去浦州碰瓷去!那时候浦州肯定都是有钱人。”她异想天开。
“你找个那边的女孩子结婚吧。浦州在柳江那边,我家是柳江的。”任平生建议。
“不是,感觉那么多民族,就我们这个民族在吭哧吭哧打工,什么政策红利都沾不上边。”小秋抱怨。
“真的是。”任平生深有同感。
“我妈去上班去了,叫我自己做饭吃。”他补充。
“你妈妈还在上班呀?又回到小时候了,真好。你妈妈做什么的呀?”小秋好奇。
“嗯,在饭店当服务员。”任平生回答。
“好辛苦!不让她退休吗?你们一人给一千回去就可以了。”小秋脱口而出,说完才觉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事做,才是最累的。她又不玩手机。”任平生解释。
“或者买个饭店自己经营?好辛苦,该享福了!要不老了…或者在家里玩都好,种种菜什么的。”小秋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服务员的辛苦。
“我们不图她挣钱。她也种菜。她自己要找点事情做。”任平生坚持。
“我知道呀!小城市能有什么钱?而且一生病,还不如躺着!”小秋反驳。
“之前不做事的时候,闲出了脊椎病,真的!”任平生强调。
“你在说什么呀?服务员好辛苦!我又不是没干过!你劝一下?我不信!不信!”小秋想起自己短暂的服务员经历,腰酸背痛的记忆涌上来。
“你不工作两个月你就知道了!天天刷视频,然后腰酸背痛的。是996才会一身病!服务员只有吃饭的时候忙点。”任平生试图说服她。
“不信不信!不听不听!”小秋捂上耳朵般拒绝。
“信一下信一下。上班在于有一个规律的生活。我伯伯七十多了,还在当保安呢。”他举例。
“我跟你说!我要是老了,打死也不干活!”小秋斩钉截铁。
“基本上农村出来的,都在干活。你肯定闲不下来。”任平生预言。
“不可能!劳累了大半辈子了,该到享受生活的时候了,你知道吗?”小秋描绘着自己的老年蓝图。
“年轻时候兢兢业业,老了就不可能享受生活?”任平生表示怀疑。
“不是呀!我现在只是因为穷不得不去工作而已!我老了只想躺尸!现在也想!”小秋重申。
“老了要是有子女,你肯定想着再出一份力的,不会躺尸。”任平生的观点很传统。
“不会!我会很闲!你看看,等那天老了,我要是工作我就是狗!我现在都想退休了!”小秋信誓旦旦。
“只是不用那么累而已。不信不信,不听不听。”任平生学她。
“所以,你还没吃饭?”小秋问。
“我还在解冻,肉还冰着。”他回答。
“哦豁,你会做饭?”小秋有点意外。
“你知道我的,不吃肉会死。会一点点。”任平生承认。
“你猜我会不会?”小秋反问。
“得跟你们学习,你肯定会呀。”任平生猜测。
“不会。”小秋坦白。
“不信不信。”他不信。
“小时候穷,不能浪费粮食,他们不给我练手。长大后就更没计划了,因为我姐姐会。”小秋解释。
“好吧,我也是。”任平生似乎找到了共鸣。
“我只配烧火,真的。我弟弟会呀!我连鸡都不会杀。”小秋自嘲。
“其实我手艺还是挺不错的。”任平生带点小得意。
“我知道,骗子。”小秋笑着戳穿。
“你知道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很显然,我就是那个孩子。小时候还要去担水,捡柴。”任平生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那倒是,我也去过。做饭才是高级活!”小秋感叹。
“以后一定一定要挣大钱!”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这句,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份对钱的渴望。
“那必须的!”小秋用力敲下回车键。
“我煮饭去了。其实我想出去吃了,外面太热了。”任平生说。
“省点!健康!吃了也别被你妈妈知道。”小秋叮嘱。
“也怕她讲我。”任平生回复。
“额,我妈妈好像不会。她是我那种省不了钱的人。我姐姐随她。我祖母其实…我想要什么也给我买。”小秋想起祖母,语气柔和下来。
“那你爸爸还挺有本事的!哇塞!我也好想我奶奶,她最爱我了。”任平生羡慕。
“说这种!现在拥有什么,什么就是最好的。到时候有孩子了,就告诉他你有一个好奶奶。”小秋下意识地引用了李亦书常说的话。
“你又整哲学?”任平生调侃。
“为的就是在你面前装一下。”小秋发了个得意的表情。
“做饭去了。”
“去吧去吧。”
跟任平生说完话,小秋的饭也吃完了。回到办公室狭小的休息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浦州封关的消息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风口!买房子!养老!一种强烈的、不切实际的渴望攫住了她。也许是昨天意识到建中真的有钱后,心底那股隐秘的、想把他的钱“拿过来”的冲动在作祟。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来:感觉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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