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头,赶紧睡觉。” 他拒绝。
“为什么呀?你女朋友肚子那么痛!我告诉你,我昨天三点才睡觉的!” 小秋不满。
“为啥那么晚?” 他问。
“我今天困了一天了!喝了杯奶茶…你肯定会说我了,不让我喝奶茶!你一天天忙的,我在干啥你都不知道!让我看看你洗澡,要不就发张帅照给我看看!” 小秋知道现在说这些,明天可能后悔。他自己都不分享生活,凭什么要求她分享?但此刻就是忍不住。
“听话,赶紧睡觉。”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我们先把一天的天聊完!聊完以后我们就不要聊天了!你那么高冷干嘛!不行了,好困…我要是睡觉了,晚安。回来跟我说晚安。” 小秋也不想纠缠了,困意和腹痛一起袭来。
“嗯嗯 ,我洗完澡,也睡觉了,晚安。” 他回复。
小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腹痛似乎缓解了些,但依然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竟发现一部讲河南文物的纪录片剧集,以电视剧形式呈现,意外地好看。好久没有能看进去的东西了。她看得入迷,肚子也不痛了。丢下手机时,窗外天色已泛灰白——四点多了。小秋心满意足地睡去,好久没这样通宵过了。人一旦接受了自己就是睡不着这件事,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小秋八点的时候准时被生物钟唤醒,迷迷糊糊间看到李亦书凌晨发来的:“肚子还痛吗?” 真正清醒已是下午一点。一看手机,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回!还以为自己回过了。
任平生发来的风景照美得惊心,像很多年前的自己。小秋翻箱倒柜找出几张旧照片发过去。看着照片上青涩的自己,回忆汹涌而至。她找出那台屏幕碎裂的老手机出门去修。官方旗舰店报价180。
“160行不行?” 小秋试图讲价。
“不行,最低180。” 店员摇头。
虽然觉得贵,但想想其他店也未必便宜,小秋还是接受了。刚进超市,就被推销免费面膜的人拉住做了个皮肤检测,对方对着她脸上的斑点分析了一通。小秋敷衍着,赶紧去买东西:特价水果、六块钱一斤的绿豆(很便宜,买了二十块钱的,决心戒奶茶)、一点糖、洗洁精。逛到洗衣液区,顺手拿了瓶快用完的洗面奶,二十几块。从超市出来,花了八十块。加上修手机的180,刚好二百五。小秋看着账单,哭笑不得,怀疑老天爷在骂她。
好不容易回到家,修好的老手机却忘了密码。小秋试着用小梅的手机密码前四位加上自己生日——嘀嗒一声,竟然解开了!屏幕亮起,时光仿佛倒流。
“哥,想回家了。你知不知道我家那边多美?那时候的手机像素还不好。” 她把翻拍的老照片一张张发给任平生:屋后的果树,村口的风景,模糊却温暖的记忆。
“看着还是不错的样子,什么时候带我回去看看?” 任平生回复。
“以后你给我种棵桃花。不带,下辈子吧。” 小秋知道,有些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吐血。” 他发了个表情。
“知道吧?给我种棵桃花。那是我和我姐姐种的,都死掉了。那是我小学玩得好同学的家。” 小秋指着一张照片里的桃树苗圃遗迹。
“这样子呀。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他问。
“当然!这里有棵石榴树,小时候没少摘!我要漂亮的桃子…其实都没人住了,都搬去新屋了。这是我家的芒果树,他们老是喜欢砍它,本来长得可高可密了!我姐姐家本来就住隔壁,三楼伸手就能摘到…这是龙眼树,感觉也几十年了,我一出生它就在…这是我祖母种的菜…” 小秋在几张照片上一一指出来,恨不得把整个童年都塞进屏幕里。
“这么方便吗?” 任平生感叹。
“你家不是吗?” 小秋反问。
“叫你搞点来吃,你不搞。我家没有。” 他开玩笑。
“就在家门口呀!我跟我家里人关系不好…我祖母要是还在我就搞好关系了。我现在…现在是一点都不想搭理他们。你别搞噢!我以前在我祖母身边长大是个宝,在我爸妈那里连草都不如!我就想念我的树!你老了以后给我种!我要桃花树!你听到没有!现在他们都不住那里了,去住别的地方了,人烟都没有!” 小秋的情绪有些激动,带着对原生家庭的疏离和对祖母的深切思念。
“可以,可以,那我们也种。” 任平生安抚她。
“我要这个!” 小秋固执地指着照片里那棵死去的桃树。
“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疑惑。
“你给我重新种!我吃过她的桃子,老好吃了!我家有三处地方…还有我爷爷那边,他不住以后也荒废了。本来叔叔和我爷爷是在一起住的,可热闹了。我弟弟在这里长大…离得不远。我在我祖母那边长大…” 小秋絮絮叨叨,仿佛要把整个家族地图都描绘给他听。
“那小时候还挺好玩的。现在你的家呢?不给我看看?” 他问。
“没图片。而且我不去那边住,厌恶那边。就过年住过一个月,二三年的时候,还是不得不去的。” 小秋语气冷淡。
“这样子呀。那你过年回家吗?” 他追问。
“不回了,没意思。” 小秋回答得干脆。
“多久没有回了?” 他似乎很关心。
“也就两年吧。我姐姐都不回了。有爱的家才会飞出恋家的鸟,没爱的就是自由的鸟,你知道吧?” 小秋用一句听来的话总结。
“原来如此。你姐…一年也不回去吗?” 他打错了字。
“不回吧。不过她每次都说不回…你管我干嘛?河南西安那边。” 小秋觉得应该提过。
“怕你被拐。好了,我睡了,好困。” 他结束了话题。
“午安。” 小秋回复。
放下手机,小秋趴着在旧手机相册里翻找,渴望找到祖母的照片。找了很久,只找到几段录音文件。她点开,祖母熟悉又遥远的声音流淌出来,带着老手机特有的、磁带般的沙沙电流声:
“…(祖母)是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小秋)是的…(祖母)没有钱就不要回来了…”
录音里絮叨着许多小时候的事。小秋趴在屏幕前,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那场漫长的告别,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短暂得抓不住一丝衣角。录音只有短短一小时,却锁住了小秋余生里最深的眷恋与悔恨。
该如何告别呢?小秋没有勇气听完,慌忙按下了暂停。翻相册时,看到爷爷生病后枯槁的照片。她拼命从记忆里打捞,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他健康时的模样。他走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小秋的手机换了好几个,这台修好的老手机上也没有他的照片——爷爷留下的影像本就极少,连生病时的记录都寥寥无几。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至亲的死亡。六点了。爷爷走了六年,祖母也离开快两年了。留下的人该如何释怀?小秋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人的短短一生,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痛彻心扉的诀别?如果死亡不再是书上煽情的文字,不是视频里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是电视剧里的虚构角色,而是身边温热的躯体一点点变冷…那这道伤口,到底要用多久才能结痂?
亲人的离世,从来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你会不会听粤语?” 小秋给任平生发信息,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想分享这份沉重的思念。
“会一点。” 他回复。
“我跟你说,我拿个手机去修,我找到我祖母跟我说话的录音。” 小秋打下这行字。
“你手机坏了?” 他似乎没抓住重点。
“以前的,20年的。她在说从小到大的事情…杀我过往温柔泱泱…” 小秋试图用文字传递那份汹涌的情感。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复。小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他或许情商很高,会聊天,会接梗,但并不会真正安慰人,也无法共情这样深切的悲伤。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河流。
又跟建中扯了些无关痛痒的闲篇。两人都心知肚明,小秋也叫不出口那些亲昵的称呼。他们好像只能停在“朋友”的界限内。当直播的压力越来越大,挖人的任务越来越重,这份工作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小秋感到迷茫,只能告诉自己:尽力就好。
晚餐是过期的鸡蛋煮面条。外面的蛋壳摸着冰凉,煮出来口感发硬,不好吃。家里连盐都没有了,小秋懒得再买,混着酱油勉强扒拉了两口。
刷短视频看到一个惊险的极限运动视频,顺手分享给建中。他却能立刻回复——说明他看到了之前那些没回的信息。
“你玩过极限运动吗?” 小秋问。
“没钱,没玩过。” 他回答。
“可以去试试。” 小秋随口建议。
“你又去跟你那个备胎聊天,发错信息了?我像有钱人吗?你去找个富婆来包养我!” 建中半开玩笑地揶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玩极限运动,要多少钱?真的是!” 小秋有点恼。
“不行不行,我的钱都存着。你去找个富婆。” 他继续玩笑。
“那就好好存钱啊!” 小秋没好气。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有小情绪了?”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
“为啥这样说?” 小秋否认。
“没事。” 他不再追问。
“今天累得慌,能有什么好心情。到现在一口饭都没有吃。” 小秋抱怨。
“打算什么时候吃?” 他问。
“一会吧,还在店里。” 他回复。
等到十一点,小秋又问:“下班了吗?”
“下班了,刚回来。” 他答。
“快吃饭!还有钱吗?” 小秋催促。
“还有吧。接了个电话。” 他回复。然后,又是半个小时的沉默。小秋盯着毫无动静的聊天框,心里冷笑:原来他也知道,不能让“女朋友”等太久?那他呢?之前几个小时、甚至半天不搭理自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有些坎,是真的过不去的。不是因为一句“忙”,就能轻易忽略掉那些被冷落的时刻和被悬置的情绪。
“不知道吃啥,给一点提示。” 他终于又发来信息。
“吃点清淡的,饺子,面条,粥。” 小秋建议。
“嗯嗯。” 他应道。
十二点了。该睡觉了,但小秋毫无睡意。起来发狠似的打扫了半小时卫生,直到腰酸背痛。
“哥,你去哪里了?” 她忍不住发信息给李亦书。
“健身。” 他回复。
“你不要我了。” 小秋带着点撒娇的委屈。
“那能不要你啊。” 他回应。
“你说的!你说不要我了!” 小秋无理取闹。
“哪里说了?不要污蔑我。” 他否认。
“习惯了…是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练完?” 小秋的情绪低落下去。
“晚点,一点可以结束。” 他回答。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或许能看到想见的人。小秋带着一丝期待躺下。但她万万没想到,闯入梦境的,不是祖母慈祥的面容,也不是爷爷模糊的身影,而是一个很久很久未曾出现在梦里的人——初年。那个贯穿了她整个小学和初中时光的同学。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们仿佛重新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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