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九点，手机屏幕就亮了，是李亦书的“早上好”。小秋盯着那三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敲了敲。昨晚可是星期四，他那帮人喝酒的“法定日”，没喝到凌晨四五点，怕是散不了场的。想到这，她几乎能闻到隔夜烟酒混合的气息。唉，马上又到周末了，他那边的应酬和忙碌，只会变本加厉。
她指尖在屏幕上犹豫片刻，才敲下回复：“早，辛苦了。” 心里却像被什么堵着，沉甸甸的。
他回得倒快：“辛苦不是正常的吗？”
小秋蹙起眉。“不正常呀。” 她认真地反驳，指尖带着点执拗的力道。吃苦才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外面的世界已经够苦了，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心上。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这个小天地里，一丝苦味都不要有——至少，不要让她在意的人尝到。
“正常，男人不辛苦，就不是男人。” 他的回复带着惯常的口吻。小秋当然明白这只是他随口一说，甚至带着点逞强的意味。吃苦？她默默叹息，这东西就像灰尘，避无可避，只能尽量掸掉一些罢了。
上午的工作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把辛苦整理的数据交给组长检查，组长却用了和之前教她的完全不同的方法，结果自然南辕北辙。小秋盯着屏幕上刺眼的差异，一股不服气涌到喉咙口，指尖悬在键盘上，想敲字解释自己方法的依据。但下一秒，组长那张板着的、随时可能因被质疑而涨红发怒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算了……她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下来。听话是最省力的，领导是谁，就得按谁的路子走。不然他那能把屋顶掀翻的火气，她这副小身板，连一丝火星都扛不住。
只能认命地重新测过。昨天熬夜做好的计划，像被戳破的气球，彻底瘪了，今晚回家又得在昏黄的台灯下补上这窟窿。疲惫感像潮水般漫上来，她忍不住点开他的头像，发过去一句：“抱抱，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下辈子就不来了。”
他似乎被逗乐了：“这个世界那么好玩，怎么会不好玩呢，瞎扯。” 小秋看着屏幕，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好不好玩？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沉甸甸的砝码只有自己知道。
午休时间，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可脑袋里却像塞满了嗡嗡作响的蜜蜂，怎么也睡不着。她闭着眼，又摸过手机，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帅哥，抱抱。”
“咋了？” 他问。
“没事，” 她顿了顿，还是问了，“你昨晚喝到几点？”
“三四点，好困了。” 他的回复带着浓重的倦意。
“快了，快了。” 她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离解脱的夜晚似乎近了一点。
“是的，马上又到我睡觉了。” 他顺着她的话。
“午安啦。” 她结束这短暂的对话，心里却空落落的。
小秋原本以为，每天应付两个人的微信就是极限了。结果，那个直播厅的工作又成了压垮她的第三座大山。她盯着厅管姐姐的微信头像，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敲下字：“姐姐，不满一个月走的话是不是一千五的底薪就没有了？”
冰冷的回复很快弹出来：“是的，而且要去掉一周的试用期。没事，你坚持不下去离职也没关系。” 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现实重锤，“想打流水就是得天天写作业，天天被检查，还会被逼着要业绩。拿保底？就得走这个流程，而且做一个月就想跑？那肯定不行。”
小秋盯着屏幕，指尖发凉。那点微薄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在现实的空气里无声地破了。满怀憧憬地进来，却是这样的结局。她真的做不了一点，胃里就一阵翻搅。那个主播，说话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扎过来：“引导！引导！让他们刷礼物啊！” 那尖锐的催促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让她头皮发麻。
一个月了，连一个愿意为她刷点小礼物的人都没找到。大概，她天生就没长那根靠话术吃饭的筋吧。
傍晚时分，疲惫更深了。她点开李亦书的对话框，像抓住一根浮木：“哥哥，抱抱。在喝酒？”
“抱，嗯嗯。” 他的回复简短，背景音仿佛能传来隐约的碰杯声。
“喜欢你。”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寻求慰藉的渴望。
“我也是啊。” 他回得很快，却像一句模糊的呓语。
“晚安晚安。” 她道了别，放下手机，试图入睡。可黑暗里，思绪反而更加纷乱。组长严厉的脸、主播刺耳的声音、未完成的工作计划……在脑海里轮番上演。辗转反侧了几十分钟，她挫败地再次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帅哥，” 她半是抱怨半是恳求，“你脾气不能太差，我心脏不好，你一凶我就想哭。” 虽然他现在并没凶她，但那种潜在的、可能引爆的脾气，让她不安。
“好，那我脾气好一点。” 他应承得爽快，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我跟你说，” 小秋忽然想起白天任平生无意间说的话，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带着点赌气和试探，“我有两个朋友，一男一女的，有一天他们谈恋爱了，他们约会都在白天，但我们每次约会都在黑夜。” 她顿了顿，强调道，“那朋友当然是无中生有。” 她甚至想象着那两个虚构朋友在阳光下牵手的样子。
“那不是挺好的吗？晚安。” 他似乎没太在意她话里的深意，或者装作没懂。
“因为晚上出去不尊重女孩子，” 小秋不依不饶，索性把白天听来的“正经道理”一股脑倒出来，“他也忙，天天加班的，谈恋爱要正式的表白，你还没有给我送花！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我感觉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了！你没有一条符合我的标准的，你居然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仿佛在控诉，“我跟你说要正式的表白，没有前女友，不能抽烟喝酒，要有能力解决问题，不能冷暴力……” 任平生那套关于“正常三观”的话，白天像种子一样落在了她心里。
“嗯嗯，都听你的。” 他依旧是那种安抚的、带点敷衍的口吻。
“听你个大头鬼！” 小秋对着屏幕无声地吼了一句，手指用力戳着，“你全部都做不到！” 但下一秒，一种无法解释的柔软情绪又涌了上来，冲淡了那点怨气，“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很喜欢。” 这份喜欢，像野草，在现实的缝隙里倔强地生长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
“好好好，我也是。” 他顺着她的话，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她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赶紧睡觉。” 他催她。
“行不通的，笨蛋，睡不着。” 她无奈地回。只要和他聊起来，哪怕只是只言片语，那点困意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呢？大概也在另一个酒局里，为了那几两碎银，赔着笑脸，应付着老板和客户吧。大家不都是为了活着吗？
李亦书没有再回复。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彻底陷入寂静。小秋握着冰凉的手机，心里意外的平静。这要搁在以前，她大概能气得在床上打滚，怨他不搭理人。但现在……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好像一直如此，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时间的水流冲过，也改变不了分毫。不像她自己，心里一有阴云，就忍不住要找人说，要倾诉，除非真的被伤透了，才把自己缩进壳里，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她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睁大眼睛望着模糊的天花板，任疲惫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流淌。
窗外雨声淅沥，小秋盯着手机屏幕上李亦书刚发来的“早呀”，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句禅语忽然闪过脑海：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心动。她指尖微动，带着点亲昵的嗔怪回过去：“变猪。”
“在忙。” 他的回复简洁得像扔过来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点涟漪。
一股烦闷涌上来。她想起上午领导踱步到她工位旁，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陈年烟味，喋喋不休地扯了些不着边际的话，熏得她几乎窒息。她忍不住向他抱怨：“领导来跟我扯了半天，我能告他职场骚扰吗？熏我一身烟味。” 烟味仿佛还黏在发丝和衣领上，挥之不去。
“扯什么？” 他问。
“乱七八糟的。” 她不想复述那些无意义的废话。
“这样子呀，晓得勒。” 他的平静出乎意料，小秋甚至能想象他此刻可能正叼着烟，脸上带着那种混不吝的、无所谓的神情。这人真奇怪，这样也不生气？她有点气结，发了个“？”过去。
“跟你扯的时候，还抽烟吗？” 他又问。
“没有，他本来就有烟味。” 她没好气地补充，“那扯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里的嗤笑。沟通？不存在的。对话就此沉寂。星期六，他大概又一头扎进忙碌的应酬里了吧。而她自己，直播厅的任务像紧箍咒一样勒着太阳穴。厅管昨天通知，如果找不到人刷够礼物，就得加够六个人的微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小秋只觉得荒谬又无力，本来想立刻甩手不干，但同事劝她再等等，想办法讨回那点可怜的底薪。
自己想办法？朋友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仲裁很麻烦，你又没签合同……”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冷风里摇曳不定。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他的信息：“快睡觉吧，你知道吗？”
“刚下班，准备睡觉了。” 她疲惫地回。明明是正午，她却感觉像熬到了深夜。
“午安。”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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