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暮的外公刘永平虽然上了年纪,但一直坚持锻炼,患病后也保持着规律活动,身体素质比预想中好很多,恰好达到了临床试验的入组门槛。
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那天,简和沉约了何暮和刘静在医院详谈。
“外公,您慢点。”何暮小心地扶着准备下床的刘永平。
一旁的刘静微皱着眉。“爸,您就别去了。我跟小暮去和简教授聊就行,那些专业的东西您也听不懂。”
刘永平立刻瞪了女儿一眼,“我自己的病,我还不能听听?”
正说着,病房门被敲响。
李鹏展满脸堆笑地推门进来,“外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在肿瘤中心工作,刘永平住院期间,他殷勤得过分,早中晚点卯似的来,把老爷子哄得心花怒放,几次三番在何暮面前夸他。何暮拦不住他,也劝不动外公,只能冷眼旁观。
“鹏展来了啊!”刘永平笑呵呵地招呼,“你静姨他们不是说要让我参加什么试验,做那个基因治疗嘛,我们正要去见那位简教授呢。”
听到“简教授”三个字,李鹏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堆得更高,凑到刘永平身边,“外公,那我陪您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听不懂的,我还能给您解释解释。”
“好啊!那敢情好!”刘永平满口答应。
何暮刚想开口,刘静就冲她使了个眼色,轻轻摇头。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外公年纪大又病着,这种小事上别拧着来。忍下心里的烦闷,何暮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先一步朝门外走去。
“小心!” 何暮走出病房,却正对上一架迎面而来的轮床。
她慌忙侧身闪避,手臂外侧“嘭”地一声重重蹭在冰凉坚硬的门框上。撞击处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皮肤上几乎瞬间就浮现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怎么了?怎么了?”后面出来的刘静赶忙追问。
何暮揉着手臂,摇摇头,“没事,蹭了一下。走吧。”
伤口不深,只是蹭破了点皮,渗着血丝,有点红肿。何暮没太在意。
她抬手敲响简和沉办公室的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简和沉侧身让开,目光在触及何暮身后扶着刘永平的李鹏展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简教授。”何暮冲简和沉打了声招呼。
“进来吧。”简和沉朝她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熟稔的柔和。
刘静和刘永平听不出异样,李鹏展却因之前的过节,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丝不同,眼神沉了沉,暗自咬了咬牙。
何暮向内走了几步,待后面几人进来后,扶过刘永平向简和沉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外公。”
简和沉的目光掠过李鹏展,落在刘永平身上,温和地伸出手,“外公您好,我是简和沉。”
李鹏展听到简和沉的称呼,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简教授真是平易近人啊,一点大科学家的架子都没有。”
何暮眉头一拧,强压住心头窜起的火气没发作。
简和沉倒是不在意,极其自然地抬手,安抚性地在何暮后背轻拍了两下,随即上前一步,亲自扶刘永平坐下。
李鹏展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眼。
他刚要再刺简和沉几句,却见他在扶刘永平坐下之后,目光猛地顿在何暮的手臂上,随后立即托起了她的胳膊,皱着眉语气关切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刘静这才注意到女儿手臂上的红痕,焦急地说:“哎呀,刚刚在门上撞的是不是?这得消消毒吧?”
“我这里有药,先简单处理下。”简和沉不由分说地拉住何暮的手腕就要往办公桌旁带。
何暮知道他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坚持,便也没多做推脱。
李鹏展却上前一步,在何暮反应过来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语气生硬,“还是我来吧!简教授搞研究的,消毒处理伤口这种小事,还是我们做临床的比较在行。”
何暮无意在母亲和外公面前和李鹏展纠缠,用力将胳膊从李鹏展手里抽出来,声音微冷,“小擦伤而已,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继而转向简和沉,“辛苦简教授,简单帮我消个毒就行。”
何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李鹏展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一旁的刘静看看何暮和简和沉,再看看脸色难看的李鹏展,直觉有一些不对劲,但这种场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打圆场招呼李鹏展,“鹏展,先坐,先坐。”
“怎么总这么不小心。”简和沉一边动作极轻地用碘伏棉签擦拭何暮手臂上的红痕,一边蹙眉低声道。
何暮下意识地嘟囔回嘴:“这次又不怪我......” 话一出口才觉出语气里的亲昵,似乎越过了他们目前该有的界限。她抿紧唇,飞快地瞥了一眼母亲和外公,见他们注意力似乎不在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
伤口太浅,没有包扎的必要,消完毒之后,简和沉仍旧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不要因为伤口浅就不当回事,暂时不要沾水,早晚都要消毒,记得吗?”
何暮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正事。简和沉这才转过身,神色抱歉地冲刘永平和刘静颔首,“不好意思,久等了。”
刘静连忙摆手,“哪里话,简教授太细心了,该我们谢您。”
“应该的。” 简和沉欠身。
待何暮也在旁边坐下后,他才拿起准备好的资料,面带微笑地开口:“我简单同步一下治疗计划。根据外公之前的检查结果和最新的基因检测报告,我们已经可以初步判断,符合入组标准。但按流程,正式治疗前一周,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包括血液、影像、感染筛查、心肺功能和神经系统评估。同时,外公需要签署一份详细的知情同意书。”
他将几份打印好的计划表分发给几人,“我们的临床试验团队下周会从伦敦过来。如果一切顺利,确认外公身体条件合适后,第一步是白细胞单采。”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静脉示意道,“通过静脉置管,分离出部分外公体内的白细胞,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会开始制备CAR-T细胞,这个阶段大约需要五周的时间。这期间,我以及团队内的临床负责人会和仁江医院的临床医生一起评估外公的情况,决定是否需要做桥接治疗。”
他语气平和,条理清晰,“如果不需要桥接,外公就可以先回家休养。在CAR-T细胞回输前五天,仁江医院的临床团队会协助进行淋巴细胞耗竭化疗——简单说就是用小剂量化疗药物清除体内的一部分淋巴细胞,为回输的CAR-T细胞腾出空间和资源。准备完成后,就是正式回输CAR-T细胞。回输过程很快,几十分钟就好。回输后需要住院监测大约四周,如果恢复良好,就可以出院了。后续需要定期回医院复诊,试验团队也会安排随访。”
简和沉看着刘永平和刘静,耐心询问:“外公,伯母,二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刘静还在仔细看着计划表,刘永平却已经大手一挥,颇为豁达道:“明白,都明白。简教授您指挥,我们跟着配合就行呗。”
他转头朝何暮和刘静半开玩笑似的说:“都别愁眉苦脸的,你们放心啊,我一定积极配合。”说完还不忘冲简和沉呵呵一笑。
简和沉含笑点头,“外公心态好,对恢复很有帮助。”
刘静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了些,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我们没什么问题了,都听简教授的安排。” 她边起身边说:“那就不打扰简教授了。”
何暮在刘静身侧,轻轻地朝简和沉点了点头。
送走何暮几人没多久,简和沉的办公室就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他沉声道:“请进。”
随后便看见周如风带着邹妍走进来。
“请坐。” 简和沉朝一侧的沙发抬手示意。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吧?” 邹妍开门见山。
简和沉点头。
这个多发性骨髓瘤的项目,是简和沉所在的克里克研究所与邹妍代表的LINO医药集团开展的合作项目。LINO正是这个项目最大的投资方。
邹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你通过行政助理向LINO总部提交了在中国提前开展临床试验的说明,并申请相关款项提前到位。这个项目原本不是我负责,但恰好我在中国,总部就派我来评估提前开展的可行性。”
她说完,目光转向周如风。
周如风立刻表态:“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试验备案两个月之前就完成了,随时开始都是合规的。至于我这边的临床团队......” 他看了简和沉一眼,然后挑挑眉,“随时待命,等候简教授差遣。”
简和沉感谢地朝他笑笑,继而看向邹妍。
邹妍沉吟片刻,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锐利地看着简和沉,“从我的专业角度,一切按原计划推进是最稳妥的选择,能规避不必要的风险。但......”
她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一点公事之外的审视,“鉴于你的坚持,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我愿意听听你的想法。”
简和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平稳如常,“我想要提前开始试验的理由在向LINO提交的说明中已经阐述的非常清楚。仁江医院收治了一位高危患者,他需要尽快进入治疗流程。”
邹妍皱皱眉,“Owen,你很清楚这种特批的临时改期意味着什么。它是一个巨大的潜在隐患。后续中国的临床试验,只要出一点问题——无论与之是否相关,都可能被有心人联系到这次由你个人推动的特殊申请上。你应该能想象到,到时候解释或者解决起来该有多麻烦。”
“这与麻烦无关。” 简和沉摇头,“不能为了可能到来的麻烦,就放弃眼前等待救治的生命。”
邹妍并不认同,“这个世界上急需治疗的患者有很多,即使这项疗法未来正式上市,你也不可能治疗所有的人不是吗?我向来不认可某些医疗从业者不切实际的‘救世主’心态。我们只是普通人,认为自己担负着所谓拯救别人的责任,这种心态很不理性。Owen,你是一个优秀的科学家,你应当保持理性。”
“我认可合格的科学工作者应该始终保持理性。” 简和沉迎着她的目光,顿了一下,语气沉稳而有力,“但无论从事哪一个行业,人类都应当对生命保持敬畏与悲悯。”
邹妍沉默片刻,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忽然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近乎审视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问:“只是对生命的悲悯吗?你就没有任何私心吗?”
简和沉眸光微凝。
周如风赶紧在一旁打圆场:“哎,简教授能有什么私心,不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嘛......”
邹妍没看周如风,目光依旧牢牢锁着简和沉,“来之前,我仔细看过那名患者的资料,他的联系人名字叫做何暮。”
她顿了顿,“是那天在研究所,你带走的那位何暮小姐吗?” 邹妍追问道:“所以,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简和沉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而坦诚,“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普通人,所以当然,我是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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