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承认,这次坚持要提前开启临床试验,是因为何暮?” 邹妍的语气瞬间变得犀利。
简和沉直视着邹妍,目光坦荡,“我承认,因为她,我愿意为此倾注更多心力。” 他话音一顿,语气沉稳,“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影响我对这件事情本质的判定。”
邹妍一动不动地盯着简和沉的眼睛,像要从那种深邃的平静里挖出哪怕一丝虚伪或动摇。
良久,她紧绷的肩膀松了几分,身体向后一靠,陷进沙发里,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吧,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是下面的话,是我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
邹妍重新恢复成游刃有余的姿态,“即便LINO同意提前支付试验资金,这笔钱也会先支付给The Crick,再由The Crick 下发到你的项目组。你清楚英国人的办事效率,在你的试验开始之前,这笔资金几乎百分之百无法正式到位。这意味着,资金到位之前,所有产生的所有费用,需要你自行垫付。但原则上,这种垫付行为并不完全合规。所以这些垫付的款项,在最后有可能因为审计问题而无法报销。”
她稍作停顿,语气加重了一些,接着道:“最重要的是,就像我刚刚所说,这个特批申请,是你一力主导的,万一后续有任何人关于相关流程,出现任何质疑,你需要全权承担相关责任。”
简和沉脸上毫无波澜,在邹妍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点点头,没有半分犹豫,“我清楚。如果后续无法通过投资款项支付相关费用,现阶段产生的所有费用由我个人承担。因此产生的任何问题,也由我负全责。”
邹妍凝视他片刻,神色复杂。
她看向简和沉的目光中,既带着不认同,又带着几分欣赏。最终她看不出情绪地抬起嘴角,动作干脆利落地朝简和沉伸出手,脸上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那么,祝你好运。”
借邹妍的吉言,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何暮再次走进的医院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几份。
她手里拎着在街角的咖啡店顺便买的甜点和咖啡,笑着和迎面走来的唐骏打了个招呼,“唐医生,喝杯咖啡吧?”何暮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袋子。
等待白细胞单采完成后,何暮外公在需要医院进行桥接治疗,主要负责的医生就是唐骏,他也是整个临床试验合作项目里中方团队的联络人。
唐骏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工作认真、一丝不苟,周如风让他给简和沉做助手,他就每天早上给简和沉发一封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 “简教授,今天需要我做什么?”
他看似内向、木讷,实则却天赋惊人,聪明、好学,而且似乎对简和沉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崇拜。只要是简和沉吩咐的事,他都会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完成。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何暮从袋中取出一杯咖啡递过去,声音温和,“马上就要进行下一个阶段的治疗了,后面还得麻烦你们多费心。简教授等会儿到了,我再和妈妈一起来找你们请教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简教授等会儿要来?”唐骏一下子显得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他把手中的咖啡又一股脑推回何暮的手里,语速飞快:“抱歉,我不喝了,我要抓紧去整理一下今天的数据指标。” 随即没有任何停顿地匆匆而去。
他完全忽略了何暮为何比他更早知道简和沉的行程,只听到“简教授”这三个字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踌躇满志地走了。
何暮拿着那杯被塞回来的咖啡眨眨眼,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向病房去了。
她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就有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的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临窗的位置,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正饶有兴致地向外张望。那位老人听到动静,随即操纵着轮椅转过身来,动作不算利落,带着骨关节承重时特有的、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很瘦,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颧骨微凸,然而这一切病容的痕迹,却被一股异常矍铄的精神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的白发修剪得短而整齐,深陷的眼窝里,眼白因为贫血泛着淡淡的黄,但瞳仁却很亮。
转身看见何暮走进来,那位老人很和蔼地笑起来,“小暮来啦?过来看你外公吗?”
何暮笑着点头,“刘爷爷,您也在啊。”
这位老人正是京市著名企业新和能源的董事长刘建华。
刘建华事业有成、身价不菲,只是家财万贯也拦不住病痛缠身,他比刘永平年轻十岁有余,却患了和刘永平一样的病。
两人住在隔壁病房,性情相投,又都姓刘,便互相戏称“本家”,一来二去倒成了关系很好的忘年交,时常约着一起聊天下棋。
何暮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笑着和刘建华寒暄,“刘爷爷,您看着精神比上次还好些呢。”
“还是你会说话。”刘建华哈哈一笑,“我今天起来啊,确实觉得精神不错。这不,过来想找你外公下会儿棋,但我看他让你妈妈带着去楼下遛弯了,我在这儿等会儿他。”
他说着转转脖颈,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仁江医院的主楼呈三面环抱结构,正中是门诊楼,两侧各一栋住院楼,中央是一片面积不小的绿化区,天气好的时候,经常有住院的病人让家属陪着在楼下转转。
刘永平的病房所在的楼层不高,从窗外向下看,能将花园里的人分辨地很清楚。
何暮顺着刘建华的视线,朝窗户的方向看过去,正看到阳台上有一束颜色鲜亮的鲜花——几支雏菊和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
刘建华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对面病房的小孙送过来的。” 他顿了顿,“也是个好孩子,胰腺癌,病得比我和老刘都严重,但只要精神头儿不错,就去楼下的小花园摘点花儿,送给不嫌弃他的病友。”
“嫌弃?” 何暮疑惑。
“他的精神有些问题。” 刘建华在自己的脑袋上轻点了两下,“据说是妄想症,老觉得自己是什么超级英雄,要拯救地球。好多人都不愿意跟他接触,不过我和你外公倒是很爱跟他聊聊天,听听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蛮有趣。”
“倒是没听外公提起过。” 何暮边说边从桌上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咖啡甜点您不能碰,我给您削个苹果吧。”
刘建华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胃口,你削了我也吃不进去。”
何暮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蹙,关切地问:“您的药物反应,还是那么厉害?”
“嗐......”刘建华长长叹了口气,“这癌症啊,是真难受,但也没办法。我说要去瑞士,可老婆儿子都不同意,那能有什么办法,拖着呗。”
何暮放下手中的苹果,正色看向他,“刘爷爷,我知道您的病情和我外公差不多。这个病还没有到无药可治的地步,您真的不想再尝试一下了吗?”
刘建华轻笑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我当然知道还有得治,但有得治不代表能治好。不瞒你说,我儿子也联系过不少国外的顶尖医院。英国那个......叫什么登来着?”
“皇家马斯登。” 何暮接道。
“对,就是这个。说是全球数一数二的癌症中心。我儿子想送我过去,但他们那边的人向我推荐了给你外公治病的这个简教授。”
“简教授这个项目在英国开展临床试验时,合作的医院就是皇家马斯登。” 何暮解释道。
“是。”刘建华点点头,“他们说,针对我这种情况,简教授现在的试验,就是最前沿的治疗方案。所以建议我留在中国,直接加入他的试验组。”
“那您......” 刘建华摆摆手,打断了何暮的话。
“这个疗法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它能救命,但只能救一次。”刘建华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空中点了点,接着说道:“它只能用一次,但这个病几乎百分之百一定会复发,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再次复发之后呢?我还是要经历这些痛苦又没什意义的治疗。”
“可是或许等到下一次复发的时候,就有了更新的疗法呢?”何暮蹙眉问。
刘建华笑了笑,“我见过那位简教授,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有他们这些不服输的人在,肯定会有新疗法的。或许有一天,这种病就真的能治愈了也说不定,但我不想等了。”
他说完挑挑眉,“或许你外公能等到。”
何暮一时无言。
刘建华操纵着轮椅,向前挪了挪,带着些倾诉的意味开口:“小暮啊,平常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我今天就跟你多唠叨两句。我呢,这辈子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能赚的钱也赚够了,想享受的生活也享受过了,说实话也没什么追求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儿。所以,再活五年或者再活五个月对我是一样。现在得了这种病,我其实很坦然,也不觉得死有多可怕。反而觉得费劲巴力的治病,为了活着而活着,身体和心理都痛苦,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勇敢一点儿,也舒坦一点儿,你说对不对?”
何暮听完沉默片刻,随后垂眸笑了一声,她抬眼看向刘建华,“您说的倒也有道理,您很豁达。”
刘建华有点讶异又有点惊喜地看着何暮,“你不觉得我在逃避?我老婆儿子都这么说。”
何暮摇头,诚恳道:“您刚刚自己不也说了吗,勇敢一点儿。坚强的活下去和坦然赴死,都是需要勇气的。但能够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才是最勇敢的。所以,只要您自己真的认为这是值得的、不后悔的选择,就没有问题。”
刘建华看着何暮,半晌没说话,最后长舒一口气,笑意渐深,“小暮啊,你比我还豁达。”
正说着,护士进来提醒刘建华该回去服药休息了。他应了一声,同何暮道别,操纵着轮椅慢悠悠地滑了出去。
没过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刘永平被刘静和何暮的姨妈刘萍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何暮的表哥齐明。
刘永平脸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可,看到床头柜上那束还带着露水的野花,昏沉的眼睛顿时一亮。
“刘爷爷刚刚来过,让我跟您说一声。” 何暮一边帮母亲给外公倒水,一边说道:“还有那束花,刘爷爷说是对面病房的小孙送过来的。”
刘永平放下花,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感慨,“老刘和小孙啊,都是好人,但却是两个极端。老刘他......” 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惋惜,“万贯家财,偏偏不肯好好治病,就想着......唉......小孙呢,那么苦的病,疼得死去活来,可愣是没听他喊过一句放弃。”
刘静在一旁削着苹果,应和道:“是啊。都说小孙脑子不清醒,我看倒不见得是坏事。他天天念叨着要拯救地球,有什么‘伟大使命’,反而多大的苦都捱过来了。”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刘永平,感概道:“人有时候啊,就是脑子太清醒,把前路后路、利害得失都算得太明白,反而把自己困死了。想得太多,就容易坏事儿。”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门外传来隐约的交谈声。刘静削完苹果,才抬眼看向何暮:“小暮,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何暮放下水壶,“等会儿就去。”
“赶紧去。”刘静摆摆手,催促道,“这里有我和你姨呢,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别在这儿耗着了。”
何暮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上的挂钟,解释道:“等会儿简教授要过来,看看外公的各项身体指标和综合状态。等他检查完,我再去吃饭。”
“简教授要来?”刘静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医院没通知我们啊,你怎么知道?”
何暮一怔,简和沉是今早直接发信息告诉她的,刘静当然不知道。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略微顿了一下之后,语气自然地反问:“上次检查的时候简教授不是提过一句吗?您忘了?”
“提过吗?”刘静皱眉回想,“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记性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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