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简和沉拉开车门问道。
“先去研究所拿资料吧,然后我们去市区。”何暮眨眨眼,“带你去尝点特别的。”
简和沉笑着探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好,听你的。”
仁江医院距离仁江大学并不远,十分钟之后,车子就停在了研究所附近的停车场。
研究所是一栋独立建筑,被葱郁的绿植与其他教学楼区隔开来,虽身处校园,却自成一隅。研究所后方是一个所内人员专用的停车场,正门前方则有一条步行路通往学校的其他区域。这里距离最近的教学楼,至少也要步行十来分钟才能抵达。因此除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惯常并没有学生会来这附近闲逛。
今日周六,周围愈发显得格外清静。
何暮与简和沉从停车场绕至前方,正要刷卡进门,脚步将落未落之际,一阵模糊的喧嚷声从侧面那片树林的方向传来。
何暮眉心微蹙,循声望去,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听到一道凄厉的尖叫,继而是一声刺耳的 “救命!!——”
何暮和简和沉对视一眼,两人迅速抬步,循着声音向树林的方向疾奔。
发出喊叫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女生,此刻正被一个健硕的男生死死压在地上。
那女生自知和对方力量悬殊,并没有试图挣脱或者厮打,只是蜷成一团,死死的护住怀里的东西,任凭对方不停怒喝,拳打脚踢,也没有放手。
“住手!!”简和沉厉喝。
那男生猛地抬头,然后瞬间起身,拔腿便跑。他身形健硕,个子却不高,被简和沉几步追上。
那人手臂肌肉隆起,却有些外强中干。两人你来我往,拉扯几下,男生便被简和沉反剪按倒在地。
他被压制着趴伏在地上,仍不断地挣扎大喊,“放开我!!!”
何暮已疾冲上前,蹲下身查看那个躺在地上、紧紧蜷缩着的女生。待看清那女生的脸时,她失声惊呼:“葛巧巧?!”
那女孩闻声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气若游丝地唤道:“何暮姐姐......”
葛巧巧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何暮这才看清,她怀中死死护着的,竟是一只同样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小猫。
那是一只十分瘦弱的三花猫,被人残忍地剜去了一只眼睛,血肉模糊的眼眶不停地向外淌血。
“救......救它......何暮姐姐......”葛巧巧颤抖着松开护住小猫的手。
她手上鲜血淋漓,何暮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猫,瞳孔却在扫过她的腹部时骤然紧缩。
葛巧巧的上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尖刀,不断有鲜血从她身下流出。
“巧巧!你不要动!我马上打120,千万不要动!!” 何暮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手护着怀中颤抖的小猫,另一手已飞速探入口袋拿出手机。
电话很快被接通,何暮语速飞快,“仁江大学肿瘤研究所左侧的树林里,有人被刀刺穿上腹。” 她尽量稳住声音,“伤者是一名年轻女孩,患有多发性骨髓,现在失血严重!”
不远处,那个伤了葛巧巧的男生,还在简和沉手下挣扎。
不寻常的动静终于引来了研究所值班的保安。
那保安不知是惊是吓,看清眼前的状况后惊呼一声愣在原地,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报警!”简和沉朝保安低喝。
保安这才反应过,迅速拨通电话,随即上前与简和沉合力将仍在挣动的身影牢牢制住。
葛巧巧的脸上正迅速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苍白如纸。在何暮挂断电话的瞬间,她强聚起残存的气力,断断续续地挤出字句:“姐姐......我......录了像......手机密......0103......”
何暮不敢随意触碰她,只能尽量安抚她的情绪,“别怕,巧巧。仁江医院很近,救护车马上就到。别动,坚持住!”
葛巧巧虚弱地摇头,气息微弱,“姐姐......我不怕,我的病......这一刀,大概是活不成了......” 她艰难地喘息一口,“但是我不后悔......我救了它......”
她的眼球转动,看向何暮怀里的猫,唇角极其费力地牵动了一下,“我觉得......很有意义......姐姐,你别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何暮眼眶通红,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放心,巧巧,你放心,我一定会救这只猫。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葛巧巧似乎想点头,最终只是极缓地眨了下眼,“好......但......简教授......”她涣散的目光努力投向简和沉的方向,像是有话未尽。
简和沉还在全力压制着行凶者,等待警察。
何暮强忍哽咽,“你有话要对简教授讲吗,你和我说,我转告他好不好?”
“对......对不起,简教授......不能......不能参加临床试验了......”
远处,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终于响起,与警笛声交织而来。
何暮死死攥着葛巧巧的手,“别放弃,救护车已经来了,别放弃,巧巧。”
葛巧巧没有哭,甚至似乎想再给何暮一个笑容,只是太过虚弱,最终也只能动动嘴角,“我不放弃......但万一......姐姐,你别伤心......我真的......不后悔......”
救护车到的时候,葛巧巧已经几乎失去意识。她闭着眼睛,甚至已经观察不到胸膛的起伏。
在被抬上担架的最后一刻,她挣扎着睁开眼,望向何暮怀中的小猫,用尽最后的气力,唇瓣翕动,“姐姐......送它......医院......救......救它......”
那只猫最终如葛巧巧所愿,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葛巧巧还是走了。刀刺中腹部引发了腹膜炎,癌症加剧了感染,在短暂的被抢救过来之后,还是引发了全身炎症反应,最终多脏器衰竭而亡。
秋日里的阳光并不刺眼,何暮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仍然不可抑制地闭了一下眼睛。
空气清冽干爽,带着枯草和微尘的味道。风不大,却有明显的凉意,卷起几片早衰的落叶,在地面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向前走几步,走出楼宇的阴影,停在阳光下,抬头望向澄澈得有些过分的天空。
生命的戛然而止,无论缘由,本身就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眩晕的荒诞感。她无可避免地为生命的消逝,而感到一种深沉的、无法排遣的怅惘。
但葛巧巧走的时候是坦然的。
她的母亲告诉何暮,直到最后一刻,她仍在说,她并不后悔。或许她的生命和死亡,都有应有的意义,去了该去的地方。
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那就足够了。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旋转着,轻轻落在何暮的脚边,叶片的边缘已经干枯卷曲,但叶脉依旧清晰,在阳光下倔强地透出微末的光亮。
简和沉抬手,无声地拢住了她一边的肩膀。
何暮抬头,朝他笑了笑,“我没事,巧巧选了她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这很好”
简和沉的手在她肩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声音低沉柔和,“我知道。” 他注视着何暮,“不过,你的朋友离开了,你可以伤心。”
何暮的鼻腔终于弥漫上一阵迟来的又难以抑制的酸意。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她垂下头,发出一声压抑的、迟缓的呜咽。
简和沉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缓慢而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肩膀。
良久,一声稚嫩、清亮的童音打破了这份静默,“姐姐,你怎么哭了,你很难过吗?”
何暮抬手擦了擦两颊的眼泪,循声望去。
一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小女孩坐在轮椅上,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厚厚的毛线帽几乎盖住了眉毛。她身后站着一位年轻却满脸倦容的女人。
那女人带着歉意,局促地向何暮和简和沉笑了笑,“孩子不懂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的。”何暮摇摇头,看向轮椅上的小女孩轻声道:“姐姐不难过,只是......有点伤心。”
小女孩似懂非懂,乌黑的眼睛仍带着困惑望着她。
生命和死亡的议题,对一个孩子来讲似乎太沉重,也太遥远。而选择与意义听起来又过于深奥。何暮只能勉强回以一笑。
这时,那位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迟疑开口:“请问......您是不是......简教授?”
简和沉有些讶异地看向她,随即谦和地颔首回应:“是的,您好。我是简和沉。”
那女人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面上带上了拘谨但很友善的笑意,“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您。”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是我女儿小童,她也在肿瘤中心住院。我听医生和护士聊起过您,也见您来过几次。护士们都说您是专门研究怎么治疗癌症的专家。”
小童仰起苍白的脸,那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简和沉,声音清脆地问:“叔叔,您能救我对吗?”
“小童!” 小童的妈妈立刻低头打断了小童的话,随意满怀歉意地看向简和沉,“不好意思啊简教授,小孩子不懂事......”
“没关系。”简和沉温和地摇摇头。
他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小童戴着毛线帽的头顶,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他抬头看向小童的母亲,“小童是......?”
“脑癌......晚期。”女人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强抑的哽咽。
“我的团队确实有进行相关的研究,可是......” 简和沉的语气染上了深沉的歉意。
面对这样一个幼小的、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生命,此刻的无能为力,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
“没事的,简教授。” 她用力摇了摇头,擦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我知道您一直在为治愈像小童这样的病人努力研究,不管......不管小童最后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都......感谢您。”
她努力挤出一个真诚而和善的笑容,“小童出来有点久了,我们该回去了,不打扰您二位了。”
“妈妈,”小童仰着小脸央求道,“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吗?我想自己走一会儿。”
她的母亲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们慢一点走,好不好?”
“好!”小童乖巧地应着。
简和沉上前一步,自然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和小童的母亲一起,将小童从冰冷的轮椅中搀扶下来。然后目送着母女俩的身影在午后清冷的阳光里,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向住院大楼的方向。
何暮的手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握住了简和沉的手臂,“全球每年有超过1500万的癌症新增患者,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你一直在为他们的生命努力。”
简和沉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何暮的手背,缓缓握紧。他的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声音平稳,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我会继续。”
何暮没有抽回手。
她凝视着简和沉,望向他温和又坚毅的双眼,“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总有一天,你会登上那座山,一切不可战胜的,不可跨越的,都会成为你走过的路。”
她轻声说,“你一定会实现你理想。”
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
因为你坚韧、无畏,
因为你仁慈、悲悯。
你自山巅攀向更高的山,
你从江海涉入更深的海。
你在伟大的注脚里直面苦难,
你一定会实现你的理想。
此刻微凉的风和斯科菲峰顶透过云层的光缓缓重合。轻柔的低语跨过六年的光阴,从山巅吹到耳畔,像巨岩滚落峡谷,带来恒久不散的震动与回响。
何暮的眼睛还是那样亮,清澈的泉下藏着不灭的火,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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