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滴近乎无色的液体,带着冰泉般的清冽冷香,“啪嗒”一声,极其轻微地落入接引的粗陶罐底。罐子里,终于攒了浅浅一层,勉强能装……五小瓶。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柴房里浓烟散尽,只剩下刺鼻的焦糊味、金属腥气,还有那霸道而纯净的茉莉冷香,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怪诞又令人疲惫的胜利气息。
陈砚和柳莺瘫坐在冰冷的灰堆里,像两条被抽了骨头的死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烟灰汗渍,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嗓子干得冒烟,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余烬的暗红。那个歪歪扭扭、立下“奇功”的破烂蒸馏装置,此刻也像完成了使命的残兵,豁口的罐子滚烫,锈铁管扭曲,布条缠绕处焦黑一片。
“五……五瓶……”柳莺声音嘶哑得像破布摩擦,她捧起那个接引罐,看着罐底那层薄薄的、却散发着惊人冷香的液体,眼神空洞,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那块坑坑洼洼的银饼子,还躺在原料罐的残渣里,表面蒙着一层灰烬,却隐隐透出被高温淬炼过的光亮。
成了。用银子煮茉莉,这他娘的歪理邪说,居然真成了!
可陈砚和柳莺一点高兴的劲头都没有。累,太累了。骨头缝里都透着虚脱。三天?冷月只给了不到一天一夜!五瓶“潇湘泪”,几乎耗干了他们最后一点力气和……那点可怜的原料。茉莉干瓣彻底没了,羊油没了,石灰粉也快见底了。那块银饼子……还能再用吗?
就在两人瘫着等死(或者说等冷月)的时候,柴房门口光线一暗。
冷月抱着剑,像道没有温度的剪影,准时出现在熹微的晨光里。她琥珀色的眸子扫过一片狼藉的柴房,扫过瘫在地上的陈砚和柳莺,最后精准地落在柳莺怀里那个粗陶罐上。
她小巧的鼻翼,再次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这次,她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
“瓶子。”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一个小小的布包无声地滑落在两人脚边的柴灰里。
柳莺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罐子摔了。陈砚强撑着爬过去,手指颤抖着解开布包。
里面是五个小瓶子。不是胭脂盒,是真正的琉璃瓶!瓶身圆润剔透,在昏暗的柴房里折射着微弱的天光,像凝固的水滴。每个瓶子的瓶塞处,都用极其精细的手法,阴刻着三个清隽冷冽的小字——“潇湘泪”。字迹和红姨那狰狞的刻法完全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艺术感。
真他娘的好东西!一看就值大钱!可陈砚现在只觉得这瓶子烫手。
“装。”冷月命令道,言简意赅。
柳莺赶紧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脏,用那根断齿的破铜勺子,小心翼翼地将罐底那薄薄一层冰冷的液体,一点一点地舀进琉璃瓶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生怕洒出一滴。那清冽纯净的茉莉冷香,随着液体的转移,在小小的柴房里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五个琉璃瓶,堪堪装满。最后一滴落下,罐底空空如也。
冷月走上前,拿起一瓶,拔开瓶塞,凑近鼻尖。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淡淡的阴影。片刻,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尚可。”
她把瓶子塞好,小心地放回布包。然后,目光转向瘫在地上的陈砚,又扫过捧着空罐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柳莺。
“她的命,暂时留着。”冷月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道特赦令砸在柳莺心上,让她瞬间瘫软下去,无声地流泪。
“原料,自己想办法。”冷月看着陈砚,丢下这句冰冷的话,然后目光转向那个歪歪扭扭的破烂蒸馏装置,尤其是豁口的粗陶罐和里面残留的、裹着银饼子的渣滓,“这堆东西,留着。”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拿起那个装着五瓶“潇湘泪”的布包,抱着剑,身影一闪,再次消失在门口微亮的天光里,像晨雾一样消散。
柴房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还有那残留的、令人心安的冷香。
柳莺抱着空罐子,哭得无声而剧烈,肩膀一抽一抽。陈砚也瘫在灰堆里,浑身散了架,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冷月那句“原料,自己想办法”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上哪儿弄银子?上哪儿弄新鲜茉莉花?红姨还昏迷着攥着他的卖身契呢!这刚送走一个催命的,下一个更大的催命鬼随时会醒!
疲惫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缓慢地淹没上来。他们就像刚爬出一个油锅,又看到前面摆着更大的火坑。
就在陈砚眼皮打架,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
“呃……嗬……嗬嗬……”
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像是破风箱在漏气的呻吟声,极其艰难地从院子里飘了进来!
陈砚和柳莺浑身猛地一僵!像被冰水浇透!
那声音……是红姨!
她醒了!
柳莺瞬间止住了哭泣,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陈砚也瞬间清醒,心脏狂跳,挣扎着想爬起来去看。
“嗬……陈……砚……”那嘶哑、破碎、带着刻骨怨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像毒蛇在吐信,“你……好……好得很……”
完了!她醒了!她什么都记得!
陈砚手脚并用,像条丧家之犬,爬到柴房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院子里,晨光微熹。红姨像一滩蠕动的、糊满黑褐色干涸污物的烂泥,正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试图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她脸上的污物结成了硬壳,看不清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位置,似乎有怨毒的光芒在闪烁。她那只没被污物完全覆盖的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张盐引和陈砚的卖身契,指关节捏得发白。
“来……来人……”她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却嘶哑微弱,“给……给老娘……把……把那……陈砚……剐……剐了……熬……熬油……点……点天灯……”
她的声音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虚弱到极致的疯狂。那两个龟奴不知道是被冷月吓破了胆还是躲起来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红姨像条垂死的毒虫在地上挣扎咒骂。
“嗬……还有……那个……弹琵琶的……小贱人……一起……剐……”她怨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门缝,狠狠钉在柳莺身上。
柳莺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哭都不会了。
陈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去,浑身冰凉。刚送走冷月这个煞神,红姨这个更大的索命鬼就醒了!而且一醒就要把他们活剐熬油!
原料?想办法?
现在最大的原料,就是他和柳莺这两条命了!
陈砚绝望地看着灶台边那个被冷月点名留下的破烂蒸馏装置,豁口的粗陶罐里,还残留着黑乎乎的渣滓和那块半融的银饼子。又看看地上那个油腻发黑、裂了缝的破算盘。
算?算算他还能喘几口气?
红姨那怨毒的咒骂和挣扎的“沙沙”声,像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在死寂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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