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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乱魂

谢云恒被亲随小心抬回府邸。谢容卿连日为寻找陈乙音信茫然而忧心如焚,处理完繁杂事务,心绪难安。正枯坐忧虑时,突闻侍从来报,言其弟云恒遭遇不测!谢容卿闻言大惊,旋即心头涌上焦灼,立时差人火速请来城中岐黄圣手张既白。

清寂偏殿内,谢云恒如纸般惨白的面容映着华床锦被,更显惊心。张既白步履匆匆,入内后凝神诊脉、细察气息。谢容卿虽心急如焚,仍强抑焦虑,保持镇定气度,温声问道:“张医师,舍弟伤势如何?”

张既白敛眉肃容:“回公子,令弟体魄健硕,性命无碍,只是晕眩之状。然……其神魂似受冲荡,有颠倒错乱之象。现下需以静定心神为上,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待其神思自平,自当复原如初。”

闻此,谢容卿悬着的心终于略略放下,长长吁了口气。张既白又执笔开具数味清心安神的良方,嘱仆役依方煎药后,便辞府而去。

张既白一走,谢容卿立时唤来谢云恒最亲近的侍从谢昭野,追问缘由始末。谢昭野言语吞吐,词句含糊,只道是去擒拿两名大妖,结果公子不慎被一只潜伏的小章鱼突施暗算,致令功败垂成,妖踪亦失。谢容卿察其言辞闪烁,目光犹疑,正欲再深究追问之时——

“厚颜无耻的贱人!”一声突兀而凄厉的叫骂猛然自床榻炸响!却是谢云恒骤然转醒!

谢容卿闻声疾步趋至榻前。谢云恒乍见兄长,神志似更加迷狂,口中话语如同决堤之水,汹涌而出,混乱又暴戾:

“兄长!那栖玄、镜尘二妖,我誓要生擒!将其剥皮拆骨,熬成灵药补膳!剜其妖丹夺其脊骨做利剑,剥其龟甲成坚盾,好教天下人皆知吾之名威!……我早知那两个龌龊妖魔与陈乙那寡廉鲜耻的贱人相交莫逆!是她!是她巧言令色迷惑兄长!兄长何其愚蠢竟为其所欺,还要与她成婚?她有何可取!图其容貌吗?”谢云恒双目赤红,嘴角扭曲出讥诮的弧度,“兄长若爱美色,日日照镜自观便是!呵……莫非……莫非兄长还想与之……同眠共枕?”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鄙夷与不甘,“女人之躯大同小异,有何稀罕!凭兄长的品貌修为、身份地位,何处不是美人投怀?只怪兄长平日太过仁慈,要么清心寡欲,要么……就如舔舐秽物的痴犬般,痴缠一个女子不放!当真令吾与谢家颜面尽失!情情爱爱!最是令人作呕!那贱人更敢效仿男子左拥右抱?其行更贱!”

谢容卿眉心紧锁,听着这番污言秽语,面沉如水。而谢云恒喊骂着,不知触及何种心绪,竟陡然流下泪来,哭声呜咽,掺杂着更深的怨恨:

“是了!我必要杀陈乙!她凭何活得那般恣意开怀?凭何惹人怜爱垂青?……分明是我最先遇见她!可她眼中视我犹如路边花草般平淡,毫不在意!……却与那两个妖物言笑晏晏,何等下贱!他们定然早就有染!定有过那苟且之事!愚蠢的兄长!竟还要娶她!一个不知被多少妖魔玷污过的破鞋……坏女人!竟敢轻贱于我……更该死一万次!”泪水愈发汹涌,谢云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神恍惚,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尘封的幼年怨毒:

“母亲……她亦憎厌我……她憎厌父亲,憎厌兄长,甚至憎厌她自己!疯癫不知死活,动辄辱骂父亲……她打我……骂我无用,说身为男子……便是贱!父亲亦厌弃我……唯有兄长待我最好……给我吃食,教我读书识字,领我修行问道……可兄长太蠢!太蠢!轻信任何谎言……”他忽又发出怪异刺耳的惨笑,“哈哈……兄长生母早逝,父亲只瞩目于兄长,纵容他那愚蠢的仁爱!似面团一般任人揉捏?我偏受不了!谁若开罪于我,我便要教他痛不欲生!谁若厌我……我也绝不令其快活!陈乙那贱人,本该对我感恩戴德,视我为再生父母!我只射了她一箭……只射一箭就把她丟进沉渊界,任其自灭……不想那两个下作妖魔竟寻着她,又将那贱妇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他语无伦次,又提及箭簇所染“追魂灵息”,他说过了许久才从灵蝶精灵处得知陈乙未死,还与双妖在一处,“……那坏女人……竟还污蔑我……说我欲毁兄长幸福圆满……哈哈……恨兄长?兄长美好?而我丑陋……我丑陋!……我丑!”他痛苦地抓挠着自己,“那坏女人!想睡妖魔又想睡蠢笨的兄长……统统是坏东西!”他嘶喊着重复,“什么幸福!什么圆满!她只配一丝一毫都不与我相干!她日日欢笑刺得我眼睛疼……有什么可笑!坏女人……坏东西……下次!定要杀了她!还有那死章鱼!炖它!剁碎!烤了!煎炸!哈哈!……觊觎吾族!觊觎吾兄!统统该死!谁能知他们心中藏着何等毒计?兄长如此蠢钝……谢家终究要靠我来支撑!此等朝三暮四的贱妇休想做我嫂嫂!整日卖笑勾引……射她一箭太过仁慈!她竟还不死!还不曾跪在吾面前涕泗横流地感恩谢罪!坏女人!若兄长真要娶她……兄长想碰她……光是想到她一根头发丝都令我作呕!她若生下孽种……”他满面狰狞厌恶,声音尖锐如哨,“……谁知是不是妖种野合?……令人作呕!她不配!不配!只配匍匐于地!苦苦哀求吾之关注!求吾恩赏半分垂怜!求吾宽宥其有眼无珠、愚昧白痴……如此……吾或可……施舍一眼……”

这番颠三倒四、怨毒愤懑、时哭时叫的疯狂呓语终于渐渐低落,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谢容卿静立榻旁,犹如一尊冰雕,面上虽无过多波澜,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陈乙昔日离奇失踪的谜团终得揭开一角,原来是云恒毒手所致!幸而她性命尚存!只是……他这个自幼性情乖张、怯懦自卑却又目空一切的弟弟,他原以为早已长大沉稳,却不料那表面的平静只是将更深的疯狂与恶念潜藏于底。背着自己,不知犯下了多少不可饶恕的过错……这桩桩件件,身为人兄,岂能全然推诿于外?纵有万千悔责,亦难逃其咎。

不知过了多久,谢云恒的哭喊嘶叫终因力竭而止,气息渐趋平静,再度堕入沉沉昏睡。偏殿之中,只余下谢容卿沉重绵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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