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觉得正在被我利用，你现在就可以走。”她淡声说，“要是你真心想帮我，那我们就继续现在的关系。”
凌誉：“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席留璎掀眼皮看他一眼：“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可以是什么关系。”
她兀自提笔写题，在凌誉还在咀嚼这句话究竟有几层意思时，把他让她解的那道题写出来，题本转过去给他看，顺便提了一嘴：“这家店的提拉米苏不错，你喜欢喝榛果拿铁，可以试试配着吃。”
凌誉看她，她表情很淡，回看他。
沉默须臾，他轻声道：“你想报复害过你姐姐的沈一狄，那，郁钧漠算不算？如果算，你想报复他吗？”
席留璎目光怔一秒。
她问自己，想过这一层吗？
要真论起来，席离芝的死，郁钧漠有很重的责任。
“……”
心脏忽然像被针刺到一般疼，她即刻皱眉，目光仍旧看着凌誉，左胸口突突一阵疼。
“……”
她没想过。
没想过报复他。
她应该报复他的，他应该受到惩罚的。
可是现在，当她去想这件事时，为什么，为什么心会这样疼，眼睛会这样酸。
片刻的寂静，席留璎回答：“会。”
答的不是想不想，是会。
不管想不想，她都需要让他受到惩罚。
“你对我坦白这么多，不怕我把所有事都说出去？”
凌誉说的时候，服务员来上了盘提拉米苏，席留璎垂睫看着那盘提拉米苏，白瓷般细腻剔透的手指搭在盘子旁，无声地推到他面前。
凌誉的目光从她的脸，移到她的手指，注视她把蛋糕盘推到他面前的动作，她收回手，他看一眼提拉米苏上的巧克力粉，再抬头看她。
席留璎轻轻扯了扯嘴角，身子往前凑了凑：“你会说出去吗？”
凌誉怔，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再不吃，会化的。”扬下巴，冲他面前的提拉米苏轻轻点了点，收回身，靠椅背，撑着头看他，双腿叠坐，双手攥紧了放在膝盖上。
咖啡厅内人们聚拢而产生的热气糊了玻璃窗，室内温馨，室外冷风肆虐，蒋施绝裹着外套，脸颊藏在长发中，独自一人打着电话经过这扇玻璃窗，不经意往里打一眼，便看见席留璎。
“……”
脚步停下。
游轮事件过后蒋施绝再没和席留璎说过一句话，在学校里倒是常碰见，碰见甚至不打招呼，眼神交错后就分开，如同陌生人。
电话里沈一狄的声音传来：“……施绝，你在听吗？”
蒋施绝回神：“嗯，我知道了，一会儿见。”
电话挂，蒋施绝靠在路边的街灯旁，注视着咖啡厅内凌誉与席留璎。她在写题目，他在吃提拉米苏蛋糕，时不时喝几口咖啡，一副岁月静好。
蒋施绝的手插在兜内，目不转睛地盯席留璎，直到凌誉起身同她说了句什么后离座，席留璎拿起他留在桌上的手机，才从倚靠姿态站直身，眉心微皱，见她熟稔解锁了凌誉的手机。
已经这么亲密了吗？蒋施绝想。
席留璎在凌誉手机上操作了两下，手机放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写题目，两分钟后，凌誉回来，她笑着同他讲话。
又是一个电话打来，蒋施绝接起来，听沈一狄道：“我已经在小门这边了，你在哪儿？”
蒋施绝答：“过去了，刚刚在等红绿灯。”
她离开，衣摆消失在窗边时，席留璎抬眼朝她消失的地方看去，目光深沉。
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卓灵高中看重联考成绩，在联考前安排了三次校内段考，学生们每次去查看段排名时，都能看见稳居第一的席留璎三字。
总分直逼710，总排名和物理单科排名就没掉下过第一，化学浮浮沉沉，但没掉出过前五。
郁钧漠照旧只有考试时才来学校，三次段考名次都靠前，在前五名里徘徊。
席留璎站在学生中间，看到沈一狄的排名比上次段考低了六个名次后，满意地转身离开。
去吃晚饭路上，她和康济一道走，在聊这几次的考试，在聊七班女生最近终于松了口风，经过楼梯口时，席留璎一把拉住康济，他适时不说话，随即看见几个一班的人从楼梯上下来。
席留璎与他们中间的蒋施绝对视。
这次对视比以往任何一次偶遇都要久。
席留璎知道蒋施绝要和她谈话，于是对康济道：“你先去吧，帮我打素菜。”
康济走了。蒋施绝屏退身边人，径直走到席留璎面前，直视她的眼睛，毫不客气道：“你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
席留璎淡淡看她几秒，拿手机，进夏城高校联合论坛，点那条几星期来讨论热度最高的贴子——
［卓灵高中艺术团副团长沈一狄，霸凌同学，不敢实名，怕被报复，同学们积极转发，还被欺凌者一个公道！］
“你是要跟我谈沈一狄霸凌同学的事情吗？”
手机翻过去，亮屏幕给蒋施绝看，她被她不在乎的态度激怒，推开她的手：“我不懂你为什么一直针对一狄。”
席留璎的手悬在被蒋施绝推开的原位，她盯弹评论的屏幕，原帖楼主发的那条视频在循环播放，楼主ID编号属于——
夏城二中。
她没有正面回答蒋施绝的问题：“你该问她针对我的原因。”
“席留璎，你知不知道这是造谣？”蒋施绝厉声道，“就像我们学校那几个造谣你的人一样，我也可以报警抓你！”
“别激动。”席留璎说，收手机，插兜，游刃有余又冷漠至极的样子竟然像极了郁钧漠，蒋施绝瞳孔一缩，往后退了退，听她继续道，“我造谣什么了？”
“这个帖子是你用凌誉的手机发的！我看见了！”
席留璎平静地看着她：“蒋施绝，我们做个交易。”
“我不想和你做交易！”蒋施绝喊，“你现在就把视频删了！她被老师连续约谈好几天，会影响到高考！席留璎，我们马上都要高考了，你要闹能不能别拿大家的前途开玩笑？”
“开玩笑。”席留璎重复。
她比蒋施绝高许多，半眯眼睨她，姿态居高临下，蒋施绝只能微抬头迎席留璎的目光，她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直到推到墙边，后背靠到冰凉的墙壁，压迫感袭来。
蒋施绝又一次荒唐地想起了郁钧漠。
每次和他争吵，她不在理而他在理时，郁钧漠也是这样把她逼到墙角，用冰冷直白的眼神审视她，双眼似乎有读心术，看得人发怵，那感觉，和现在席留璎带给她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因为我姐姐和郁钧漠恋爱，沈一狄就带头孤立她，霸凌她，把她心态搞崩，导致她跳楼，你觉得这是开玩笑吗？你觉得沈一狄有把我姐姐的前途放在眼里吗？”
说话时始终死气沉沉，平淡，没有任何波澜，可眼睛却那样咄咄逼人。
“我查过你。”蒋施绝迎着她的目光说，冷静了些，“你有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叫席谈蔺，是个常居国外的黑客，那段视频，是你哥伪造的！”
席留璎扯了扯嘴角，目光未动。
蒋施绝不解地看着她。
“真厉害，已经查出我的家底了。”席留璎说，“但你怎么再不多查查，席谈蔺他出国前在哪儿工作，蒋施绝，你要不要猜猜看？”
蒋施绝眼神闪烁，席留璎脸上冷淡的神情恢复如初，冷冰冰地看着她：“连自己公司曾经的职员都查不干净，看来你在蒋氏的地位真的不太高。”
蒋施绝的脸抽搐了一下，席留璎往后退半步，让两人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些：“你对沈一狄倒是真上心，她出事，你第一个冲在前头，她做事，你全权肯定，她错事，你偏袒，维护，什么都替她兜着。蒋施绝，你对她这样两肋插刀，有没有想过沈一狄是不是对你也一样？”
“我们俩的事不需要你来插嘴！”
席留璎被她狠狠推了一把，往后踉跄几步。冷风吹得愈发狂烈，蒋施绝眼里带了红与潮湿，看向她时眼里情绪复杂，席留璎的鼻尖酸，呼吸重，心脏也有些疼。
她其实不擅长做这种事，她不喜欢报复，不喜欢布局，更不喜欢看到和席离芝有些相似的蒋施绝，这样失魂落魄站在她眼前，所有的骄傲被她蹂躏，所有的感情被她揭穿。
“蒋施绝，你爸爸妈妈更喜欢你哥哥，我觉得你不应该不知道，他们宁愿让你哥，一个同性恋，一个没法拥有血缘后代的人去继承家产，也不愿意给你一点点机会。在这种家庭里，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天真。”
席留璎看见她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扬眉，继续平静道：“是，我调查过你，因为我哥哥的关系，我刚来夏城最熟悉的人是你，所以我不从你这里下手，你太相信沈一狄，又不肯服从郁钧漠。”
“你果然是来报复的！一狄早就和我说过！席留璎，你姐姐跳楼是她自己选的，和一狄，和我和钧漠都没有关系！”
“你知道卓灵的女生对你都什么看法吗？她们觉得你善妒，小气，脾气差，护短。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席留璎对蒋施绝的喊叫置若罔闻，说，“坏名声你不在乎，误会你懒得解释，因为你从骨子里就骄傲自信，你觉得不需要向不熟悉你的人解释，这种自信和骄傲也是你家人带来的，有好也有坏。好处，别人的看法对你构不成威胁，坏处，你不知道是谁把你传成这样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蒋施绝撩头发，风把她吹得很凌乱，很狼狈，“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师，那视频是你发的！是你在造谣一狄！你还和外校男生走得那么近！席留璎，你等着吧，你要毁一狄那我就毁了你！”
“沈一狄给郁钧漠塞过情书。”席留璎高声说，拉住转身要走的蒋施绝。
蒋施绝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眼里盈满了泪水，颤抖着看向她：“你说什么？”
席留璎一把将她甩回去，她跌靠到墙壁。
“你就非要我说这个才肯好好听我讲。”席留璎声音冷了些，“郁钧漠不告诉你，是他不想手上留把柄，他想让你亲自看清沈一狄究竟是怎么背叛你的，所以他找了我合作。可惜你一直不相信他，觉得他对沈一狄有偏见，觉得他是因为我才讨厌沈一狄。你的坏名声是沈一狄造的，你的未婚夫是沈一狄要挖的，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沈一狄都没有为你考虑过，而你却替她一次次冲锋陷阵。”
“记不记得，郁钧漠那次晚自习逃课，她没有帮他打掩护？因为她意识到郁钧漠跟她没有任何可能了。郁钧漠先是和我姐姐在一起，再和我，现在又和管佳音，他的女友换了又换，怎么也轮不到她沈一狄，所以她死心了，也要报复，不给郁钧漠也不给你留任何余地。”
蒋施绝一下子跌坐在墙边。
“郁钧漠是你唯一的出路，如果你们以后结婚了，郁家会成为集团股东之一，也许还会是最大股东。只有这样，你在你哥哥面前才有真正的话语权。”席留璎蹲下来，看着蒋施绝，轻声道，“我知道你一定特别恨我，但我知道你不想止步于此，却没有其他办法。”
蒋施绝抬起泪眼看着她，席留璎眼神很坚定，也柔和了几分：“那条视频不是我哥伪造的，他黑进卓灵计算机系统找到了沈一狄删除掉的监控记录。你猜，是谁带他进学校总机房的？”
蒋施绝不理她。
“康济。”
“……”
“记不记得康济那个被退学的朋友茅以泷？沈一狄说他骚扰她，其实不是这样的，茅以泷他和你哥哥一样，不喜欢女生，喜欢男生。他和男生在拥抱时被沈一狄撞见，而那个被茅以泷拥抱的男生，曾是沈一狄的追求者。”
“……”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相信沈一狄的一面之词。沈一狄自己喜欢郁钧漠喜欢到快疯魔的地步，每天都要看她最好的朋友和她最喜欢的男生在一起，大家都撮合起哄，你猜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追求她的人，她会不会有私心？”
“那时候康济和你们还是朋友，沈一狄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朋友的朋友喜欢同性，那个同性还是她的追求者，理应围着她转却背叛了她，所以她逼走了茅以泷，想把那个男生占为己有。”
“不可能，你在骗我。”蒋施绝带着哭腔，虚弱地说，“你给人洗脑的话术可真厉害，席留璎。”
“我不厉害，厉害的是沈一狄，到这种时候，我说了这么多，这么多人被她害过，这些人里面包括你自己，你还是只信她。”席留璎说，“还是那句话，蒋施绝，我们来做个交易。”
“我不要和你做交易。”
席留璎置若罔闻，继续道：“接下来我会让沈一狄对管佳音出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站在管佳音那边。而我会帮你……”
“抓到你哥哥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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