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总会被美化。记得高中时，我偶尔从题海中抬头看窗外真实的树影婆娑。高中的三年，像一棵在急风骤雨中生长的树。”
有很多东西好像具备着一个穿越时光的功能。叶语澄觉得，出租车上的电台就是。
“生活有时候会让我们感到疲惫和迷茫，但请相信有一首歌能出证明的新鲜，总有一段旋律能带走你的悲伤，在这里为你们选出了一系列我们青春时期的歌曲，希望能给宝子们带来一些温暖和力量……”
二十七岁的叶语澄脑海中喧嚣起来的、属于十年前的嘈杂记忆。
目光却已失去了焦点，穿透了时间的壁垒，落在了那个同样闷热、却充满了惶惑不安的夏末。
高一开学报到日。
叶语澄，拖着比现在这个更大更沉的行李箱，还有一旁的小推车，上面放着洗衣桶、床垫。站在陌生的校门口，心里揣着的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惶然。
学校很大，很典型的蓝白教学楼，宽阔的操场，乌泱泱的新生和家长。阳光比现在更刺眼，晒得人皮肤发烫。
她穿着崭新的、却还没熨帖的校服，混在人群里，像一滴即将汇入大海却找不到方向的水珠。
父亲只是开车把她送到门口，嘱咐了几句“好好学习”、“别到处惹事”便匆匆离开了。继母倒是跟着来了，但全程更多地是在和老师寒暄，偶尔才回头对她交代几句注意事项，语气公事公办。叶语澄低着头，嗯嗯地应着，感觉自己像个被临时托管的物品。
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她死托硬拽把箱子拖上去，嗯，她在B512。
“6号床……”叶语澄念叨着，看到6号床的位置已经有了人。
“同学……你是几号床？这个6号床好像是我的……”
女孩转过身，笑容明朗，“呀，抱歉啊。我应该是收拾错床位了！妈！我们换床位！铺错床啦！”抬头对上面的女士说完，又甩动长发看向叶语澄。
“对了！我叫孙羡意。宿舍就剩我们两个了。”
叶语澄愣了一下，连忙也挤出一个笑：“你好，我叫叶语澄。你要是不着急要不要等一下一起去教室？”
那一刻，孙羡意的热情像一道光，照亮了她些许不安的心，让她找到了在新环境里的第一个依靠。
但这点依靠感，很快就被巨大的不适应感吞没了。
住宿生活是第一道坎。
晚上，宿舍里其他还没认识的女孩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零食，讨论着她们都认识的初中老师和同学。
叶语澄插不进话，只能听着她们热闹的声响，心里空落落的。她想家，想念那个虽然也不怎么温暖，但至少完全属于她的空间。
鼻子有点发酸，她赶紧低下头，暗自打气。
叶语澄！说句话而已！快说！
“你们觉得这个教官怎么样？我觉得……”还挺好的。
话还没说完，王薇接过话茬。
“那个教官？烦死了！天天要我们站！说带我们去阴凉处，结果呢！还说我乱动！诶！我旁边有蚊子诶！”王薇，是3号床的舍友。
“其实也还好……就是严格一些。但是这个阳光确实太毒了……”孙羡意边把玩着头发边说道。
熄灯后，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周遭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陌生的风声虫鸣，她睁着眼睛，很久都睡不着。
诶……好累……
一种深刻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几乎将她淹没。她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偷偷地、极小幅度地抹了下眼角。一周的军训就这么过去了，她来时没带够防晒霜，却又没有能够麻烦送东西的人，她顶着烈阳在阳光下暴晒7天，换来了红红的鼻头。看着像个小丑。
学业压力是紧接着砸下来的第二道重锤。
高中课程的速度和难度，和初中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英语听力里的对话像机关枪一样，喷射着陌生的词汇，但好在基础底子够厚，能接受。
至于数理化……
第一次课堂小测，数学只拿了48分……
叶语澄啊！你的数学……真的没有退步空间了……叶语澄只得看着成绩单苦笑。
周围同学疑似都是祖冲之转世……明明还没分科怎么觉得自己在理科班？叶语澄想着她在考低分这条路上，真的是寻遍天下也没有劲敌……
“橙子！你考得怎么样？摸底考试的数学。”孙羡意跑来问。
“嗯……挺差的……诶……我的脑子能让厂家换一个吗？”她下意识把分数掩了掩。
“别担心啦！我也是因为补了课才好很多的！不过平时玩的时间少了很多。”
叶语澄发着呆。补课吗？我要不要说说……但是……周末问问吧。
她开始疯狂地记笔记，试图跟上老师的节奏，但往往顾得上听就顾不上写，记下了又发现理解不了。
叶语澄认定那些学霸都绑定了学习系统。
晚自习时，她对着作业题发呆，感觉那些符号和文字都在嘲笑她的无能。效率极低，常常熬到很晚，完成的作业却寥寥无几。
“叶语澄，你这道题怎么都做错？数学课上，你不都答出来了吗？”偶尔有同学问她，她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脸上烧得厉害，感觉自己笨拙又丢脸。
“朋友啊……我本人也不知道啊……”她只能这么回。
父亲每周一次的电话，成了另一种压力的来源。
“这次周测，我看了。你自己觉得考得怎么样？”父亲的声音总是从听筒那端平稳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不太好，数学没考好。”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没考好？何止是没考好？诶……你上点心吧，是不是又分心看那些没用的东西了？”父亲的追问一连串地砸过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失望和严厉，“叶语澄，高中很关键，没有天赋的人注定要付出更多。知道自己吊车尾就更要努力，娱乐项目就不要去想了，高考之后，有的是时间。”
她握着听筒，手指收紧，指甲掐得掌心生疼。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无法反驳，只能低声应着：“嗯，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挂掉电话，她常常会在楼梯间或者操场的角落呆坐很久。
努力？她当然想努力，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努力才能像别人一样轻松。还有！高考后再玩？为什么家长总觉得高考后三个月的假期可以承包下高中生三年的怨气啊！
老天爷……我的智商能定期升级一下吗？
那种无力感，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她对未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是新高考的政策，没有绝对的文理，但是理科始终占据主流。
分科似乎还很远，但又仿佛迫在眉睫……她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物理类，是目前的大趋向，可是她对物理和学校的感情一样……
四个字概括！
一言难尽……
想到这，叶语澄认为，世界上只有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的故事，根本没有原型！不然她为什么不爱学习！
喂哟！（韩语中“为什么”的音译）
周围的同学似乎都有模糊的目标，而她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找不到任何方向。
只有在偶尔和旧友段焕碰面时，她才能稍微喘口气。
段焕，就是大众普遍说的“闺蜜”，和她不同班，但同校。
两人会在食堂一起吃午饭，段焕总是安慰她：“诶……深刻共情了……不过我发现有好多和我一样没考上一中来这的同学！我一定要努力！”
虽然真正解决了0个问题，但段焕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稳的慰藉。
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和低沉中，她想到了一个人。
林倾。
是通过小学共同的朋友圈偶尔的提及，是初中学校光荣榜上清晰的照片和名字，是通过路过篮球场时无意的一瞥。
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成绩优异、仿佛是能轻松说出“人生易如反掌”的男生，他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她渴望却不可及的光芒。
很早之前，她开始就下意识地收集关于他的信息，像在阴暗潮湿地带生长的植物，本能地追寻着一丝遥不可及的光亮。
但这光亮太远了，远到只能仰望，无法触及，更无法温暖她此刻冰冷而迷茫的现实……
他……在新学校过得还好吗？
应该挺好的。
毕竟……他这么好的人，很难招人讨厌。
叶语澄从回忆中抽离，指尖下的照片似乎还残留着十年前那个夏天的燥热与无助。
“林倾……”她对着照片喃喃道。
她在心里对那个蜷缩在陌生床铺上偷偷掉眼泪的十六岁自己说：
“看啊，那时我们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困境，如今看来，只是人生漫长雨季里最初的那几滴雨点。我们当时以为的‘水土不服’，不过是成长这棵大树，在将根须奋力扎进新土壤时，必经的阵痛。谢谢你的惶恐和眼泪，它们证明了我们在真实地活着、感受着！叶语澄，别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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