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寂静有重量，压在那本摊开的、印着模糊数字的物理笔记本上。她合上笔记本，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羞耻和失败感重新锁回黑暗。她像落水者寻找浮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小巧的、手工制作的友谊手链上。彩色的编织线已经褪色发脆，静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把更精巧、更锋利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另一段关于背叛与疏离的记忆闸门。
那段记忆里的空气，似乎总是带着洗手间里潮湿的气味。期中考试后，叶语澄感觉自己像一只蜗牛，更加小心翼翼地缩回自己的壳里，对周遭的一切变得异常敏感。她试图用更加努力的姿态来弥补，但那种努力带着一种绝望的盲目，仿佛在迷雾中挥舞手臂，徒劳且无力。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像是赦令。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头痛，或许是连日失眠和焦虑的后果，便想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试图清醒一下。教学楼里的洗手间总是热闹而嘈杂，但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急着冲向食堂或宿舍，反而显得有些空荡。
她推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掌心，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她低下头，将水拍在脸上，试图洗去疲惫和烦躁。
就在这时，旁边隔间的门打开了。两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伴随着水龙头的流水声和整理书包的细碎声响。是孙羡意和另一个同宿舍的女生，王薇。叶语澄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她们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哎，总算放学了，饿死了，快去食堂吧。”是王薇的声音。
“等等我，马上好。”孙羡意回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抱怨，“唉，真是烦死了，今天物理课又没完全听懂，感觉越来越跟不上了。”
叶语澄的心微微一提。
“回去问问橙子呗？”王薇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她不是跟你同桌吗？我看她平时挺认真的，笔记记得那么详细。”
叶语澄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莫名一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蔓延。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只有水流声。然后，孙羡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问她？我自己看答案解析吧。”
“噗——”王薇似乎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她跟你挺好的，还老一起吃饭。宿舍里你们两个也聊的最好。”
“那是她觉得自己跟我挺好罢了吧。”孙羡意的声音压低了些，但那种刻薄感反而更加清晰，“其实有时候觉得她挺……怎么说呢，还有点装……”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感觉不是一个频道的。她老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点……”
后面的话，叶语澄没有听清。或者说，她已经不需要听清了。
“……有点小家子气，放不开似的。她家也没什么钱吧？”——这句话，或者类似意思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毫无防备地刺入了叶语澄最脆弱的地方。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冰冷的水溅湿了她的袖口，但她毫无知觉。她的世界在那一刻骤然缩小，只剩下洗手台前镜子里自己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耳边无限放大的、重复回响的那几句话——
“问她等于白问……”
“那是她觉得自己跟我挺好罢了吧……”
“小家子气……”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钉子，敲进她的心脏。原来，在她维持着这份看似亲密的同桌、室友关系时，在对方眼里，自己是这样一个“没用”、“装”、“小家子气”、甚至一厢情愿“觉得自己跟她挺好”的存在。期中考试失败带来的羞耻感尚未褪去，此刻又叠加了一层更尖锐、更私人化的羞辱和背叛感。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所有的真诚和努力，在别人看来都是可笑而可怜的。
隔间的门被推开。
“你们在说我吗？”
孙羡意和王薇转头，沉默了一会。周围的人看气氛不对，都假装不关注。
“没有……我们开玩笑的。”王薇扯出一抹笑。孙羡意眼睛向下看，仿佛自己不是沉默的帮凶。叶语澄一肚火地走出去。
原本就因家庭和学业的压力而脆弱不堪的信任感，在这一刻，被这无意中听到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彻底击得粉碎。她一直以为孙羡意是她在新环境里抓住的一根浮木，却没想到这根浮木早已腐朽，甚至可能从未真正承托过她……
那天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一切又都彻底改变了。叶语澄和孙羡意依然同桌，依然同宿舍，表面上依然会一起吃饭，讨论作业。但有些东西，已经无声地碎裂了。叶语澄的话变得更少，她不再主动分享任何想法，不再轻易求助，甚至尽量避免与孙羡意有眼神接触。她的阳光外壳仿佛加厚了一层，变得更加坚硬，也更加疏离。每一次孙羡意像往常一样对她说话，她都会下意识地在心里解读：这是真心的，还是敷衍？是不是又在背后和别人这样评价我？
那道裂痕，无声无息，却深可见骨。它横亘在两人之间，也横亘在叶语澄本就敏感多疑的心里，成为她高中初期人际关系中，另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退缩，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那个只有自己的、不安全的世界里。
------
章末独白：
叶语澄的目光从那条褪色的友谊手链上移开，仿佛还能听到十年前洗手间里那冰冷的水滴声和更冰冷的话语。
她在心里对那个僵立在洗手台前、世界瞬间崩塌的十五岁自己轻轻说：
“看啊，那时我们如此脆弱，一句无心的评判，就足以让我们辛苦搭建的信任高塔顷刻坍塌。我们痛恨那种被看轻、被否定的感觉，却忘了最重要的并非他人的眼光，而是我们如何看待自己。谢谢你的敏感，它让你免受更深的欺骗；但也请原谅你的脆弱，它让我们过早地关上了通向外界的心门。如今我们明白了，真正的强大，始于听见批评而不自贬，遭遇背叛仍信自己。裂痕无法抹去，但它教会了我们如何更谨慎地交付真心，也更坚韧地守护自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