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寂静，被窗外一阵急促的鸟鸣打破。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似乎也带上了记忆中高二上学期那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迷茫与重压。
她的手无意识在地板上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一本厚重而冰凉的册子。
——《高中文理分科指南》。
封面上那几个方正的黑体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她的指尖，瞬间将她拉回了十年前那个深秋。
那个站在人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十字路口，彷徨无措、几乎要被各方压力碾碎的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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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高一下学期，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教室里，走廊上，宿舍里，食堂餐桌上……无处不在的热议话题只有一个：“喂，你选历史还是选物理？”
这本该是一个基于兴趣和长处的理性选择，但对叶语澄来说，却更像一场看不到出口的浓雾迷宫，每一步都踩在未知和恐惧的边缘，冰冷又粘稠。
她自己的内心，首先就是一团乱麻。
物理？
开什么玩笑？给人当台阶踩吗？
物理试卷上那个鲜红刺眼的“45”，数学成绩单上那个徘徊不前的“66”，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无力。每一次翻开物理课本，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抽象的力学分析都像在无声地嘲讽她的努力。实验室里的仪器在她手里显得格外笨拙，得出的数据总是误差最大。
历史？
语文和英语似乎是她的“相对安全区”，成绩勉强能看。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根本不是出于热爱，更像是一种被动接受、死记硬背后的苟延残喘。她对历史地理并无太多感触，对政治经济更是懵懂一片，想到未来可能要和无数的文字、理论打交道，她同样感到头皮发麻。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欢生物，而且生物成绩不错。
“橙子，你选什么？”林烨问。林烨，叶语澄认为是个三观很正的同学，加上都对生物有兴趣，经常会聊起来。
“我？嗯……历政生？或者历政地。”
“你不选物化生！你不是生物科代表吗？！”
“可是……你看看我的物化再说呢……”
林烨嘴张了张，“嗯……没事的……可以补。”
其实两人都知道叶语澄那个成绩，把物化选为高考科目实在太险。
她就像一艘丢了罗盘的破船，被困在选择的迷雾中央，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任何指引的灯塔。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对自我认知的模糊，比考试失败更让她恐慌。
而外界的压力，则像一双双无形的手，拼命将她拉向不同的方向，几乎要将她撕裂。
“老爸……我觉得我还是选历史吧”
“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反正要是选历史，就更要好好学习，你那个成绩不好好学……本科都上不了！”
只剩下一串忙音，和她一颗被训斥得七零八落的心。
父亲的期望像一副沉重冰冷的钢铁枷锁。
她要是选物理……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在理科班里垫底、被学霸们无情碾压、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画面……光是想想心里就恶寒……
周六的晚上，因为选科的事，大家一言不发。
继母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用那种惯有的、带着审视和计算意味的目光上下扫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今天菜市场的菜价：
“选科确实是大事，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她先下了定论，拿起汤勺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汤，顿了顿，仿佛在精心斟酌词句，“不过语澄啊，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选什么还是要结合实际，量力而行。”
她抬眼瞥了叶语澄一下，继续道：“你看你理科基础确实是弱了些，天赋嘛…可能也差了点意思，硬要学的话，肯定比别人辛苦百倍，效果还未必好。何必呢？文科嘛，虽然前景窄点，但死记硬背的东西总归多些，对你来说……可能相对容易点？好歹混个毕业证，将来也好打算。”
“相对容易点”、“天赋差了点意思”、“混个毕业证”、“好歹也好打算”……
这几个轻飘飘的字眼，像一把把裹着棉花糖的毒针，精准地刺破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在继母这番看似客观理智、为她“着想”的分析里，她听出的全部潜台词是：你能力不行，智商不够，只配退而求其次，选那条“更容易混”的、没什么前途的路。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杀人不见血的否定。
它甚至剥夺了她去尝试“艰难但正确”道路的资格，直接将她定性为只配走“容易混”的旁门左道。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在天平上反复衡量的瑕疵品，她的价值，在两边看来都如此低廉和不堪。
这就是她文科成绩好，但不想选文科的缘故。好像大家下意识认为文科就是没有理科好。
她低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米饭混着委屈和耻辱，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这个家，终究没有她的避风港。
她身边的朋友，似乎都目标明确。
段焕毫不犹豫地选了理科，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最优解，没有任何纠结。
叶语澄看着他们，内心充满了羡慕和更深的、无人可说的孤独。她好像被整个世界抛下了，独自困在浓雾里，连一个可以真正理解她困境、给她纯粹建议的人都没有。她甚至不敢向刚结识不久、让她感到些许温暖的新朋友，生怕暴露自己的无能和纠结，让他们也看轻自己。
那本厚厚的《分科指南》被她翻来覆去地看，纸张边缘都被磨得起了毛，卷了边。那张空白的意向表就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那寥寥几行选择栏，却仿佛重若千斤，决定着她的生死。
她拿着笔，无数次悬在“文科”和“理科”两个选项之上，笔尖颤抖，却迟迟无法落下。仿佛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万丈深渊。
那段时间，她晚自习更加心不在焉，眼神常常空洞地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想从那片浓墨里看出点什么启示。失眠变本加厉，选择的压力与学业的重担交织在一起，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紧紧缠绕着她，几乎要将她的骨头碾碎。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各方力量拉扯的木偶，灵魂出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重心在哪里。
她甚至开始病态地怀念高一上单纯为成绩焦虑的日子，至少那时目标明确——提高分数。而现在，她连前路在何方都彻底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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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独白：
叶语澄的指尖从那本冰冷厚重的《分科指南》上猛地收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胸口还残留着当年那份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冰冷粘稠的迷茫与窒息感。
她在心里对那个被困在迷雾岔路口、被各方声音撕扯、几乎失去自我声音的十六岁自己，轻轻说道：
“看啊，那时我们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却仿佛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耳边充斥着全世界的喧嚣，却唯独听不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我们害怕让任何人失望，却唯独不怕让自己彻底迷失。”
“谢谢你的挣扎与痛苦，它证明了我们并非麻木，仍在绝望中寻找微光。”
“但如今我们明白了，所有的迷雾，都是走向自己必经的试炼。终有一天，你会懂得，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路，唯有听从内心（哪怕是微弱）的声音，才能杀出重围，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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