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依看着她,质问道:“舒儿有父亲母亲,他父亲出事,还有我这个母亲,要你这个姑姑来做主?”
她声音清冷,声声叩问,与往日温柔贤淑的形象大相径庭,陆柔目光怔愣,恍惚意识到,这才是程家女,坐立朝堂稳居不乱的阁老之女。
气势威严、说一不二,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也不是林家阿姊可比。
怪不得,怪不得能让阿兄移情别恋,为她掏心掏肺,甚至入赘。
她那阿兄啊,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
程婉依正色道:“我不管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怨言,但是今日你触犯了我的底线,这件事,就算你哥在这里,我也给你送去衙门。”
管事不再犹豫,下了硬手。
陆柔立刻抱住陆氏,“阿娘救我,阿娘,我不能去,阿兄,阿兄救我......”
陆氏被哭得神魂惧颤,自己也心惊肉跳,只能用怒斥来掩盖内心的惊惶,“依依,我是你婆母,赶紧让他放手,这是你小姑子,你祖父就是这般教你的吗?让你忤逆婆母,不悌小姑!”
“你家书香世家,熟读圣贤书,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这般对待婆母小姑,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不提祖父还好,提起祖父,程婉依眼里寒光更盛。
“我祖父也是你的长辈,婆母辱骂过世长辈,亲疏有别,我作为晚辈,也要替祖父教训一下。庸伯,送陆姚氏入厢房,若是相公回来,等相公做决断,若是回不来,也交给官府看着办。”
她已经彻底失了耐心。
庸伯一听,立刻进来抓陆氏。
陆氏原本奋力挣扎,待听完最后一句,眼睛倏地睁大,惊惧交加道:“什么回不来?不行,依依,都是为娘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动心思。你要找阿铭回来,一定要救他回来。”
转念一想,“我受罚,我不碍你的事,你一定要找阿铭回来。”
千叮咛万嘱咐,不等庸伯用力,自觉地往厢房奔去,唯恐迟了,惹得儿媳更加生怒。
“阿娘!”陆柔不敢置信,脑中突然一片空茫,竟眼睁睁看着陆氏弃她而去,一丝动作也无。
庸伯跟上去,把门关上,看着门扣,犹豫片刻,到底没在环扣上加把锁。
小桃挥了挥手,管事拽着陆柔,离开程宅。
人去楼空,程婉依揉了揉额头,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办,姚白钢不办事,看来得去找徽州知府王寿,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把人救回来。
若是缺胳膊少腿,就在家养一辈子,若是全乎的,就......再说。
但是,找王寿......
程婉依眸光微动,不免想起贺蕰,说给周度的话,并非她危言耸听。
皇上并非昏聩无能,相反,年幼时就露出了聪慧机智,自登基后就勤恳勉励,认真听学,力作仁君。
但聪慧的人都自负骄傲,都会生出叛逆之心,太后和祖父严加管教,没有教出棍棒下的“孝子”,反而给黄士奇递了云梯,让自负的君王将祖父打入了牢狱。
但皇上会长大成人,迟早有一日,会掌权理事,会知道,重用宦官对君王的名声影响有多大,纵使勤政爱民,泽被四海,史书上,依旧会留下一滴无法抹去的污迹。
只是,她不确定,皇帝现在长大了没有,有没有长到和生理年龄一般大。
贺蕰此时来徽州巡视,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江南富商多,水陆交通,云龙混杂,历来是朝廷税政的心腹大患,祖父年轻时,在徽州打出了一条口子,江南局势逐渐稳定下来。但这几年,除了徽州,其他地方又相继恢复从前,要想再拿住江南,并非易事。
小皇帝想效仿祖父,其实并非明智之举,但怕就怕,不撞南墙,心不死。
程婉依虽为女儿家,又远离朝堂,但到底是打算一辈子在徽州偏安一隅,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再了解一下国事。
而王寿,曾经的确是祖父安排给她的后盾,但这些年,王家在京都失势,族人分崩离析,部分投靠了贺家。
皇上自负,不喜欢古板严厉的阁老,对青年才俊却格外优待,尤其是,自幼便盛名远扬的贺蕰。
而今,京都圣眷最浓的便属贺家,依照她对贺蕰的了解,他一定会拉拢王寿。
此时去找王寿,不知会如何。
胡思乱想之际,门外忽听有人叩门,“有人在吗?这是程家吗?”
庸伯连忙去开门,只见一身着布衣的年轻人伫立在门前,探身询问:“请问,这是从京都而来的程大小姐的府邸吗?”
庸伯心中疑惑,却还是道:“正是,您是哪位?”
布衣年轻人将手中东西递交上,道:“有位公子,托我将这封信给你家大小姐。”
庸伯接过书信,阅历丰富的他,却不敢就此让年轻人离开,道:“不知您是哪位?那位公子长什么样?”
布衣年轻人笑着答道:“我就是一跑商的,那位公子长得白白净净,比我高一点,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好看。”
庸伯拆开信,看了一眼里面,确实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再抬眼向年轻人望去,只见年轻人坦坦荡荡,一点异色也无。
心中略微放心,道:“多谢,阁下请进府来,喝一杯茶水再走。”
年轻人连连摆手,道不用,一边后退着离开。
庸伯拿着书信,疾步进了堂屋,“大小姐,是姑爷的信。”
程婉依放下茶盏,接过来,展开一看,字迹清润,笔走龙蛇,独具风韵,的确是他的字迹。
她一目十行,看完,懵了。
庸伯眼见大小姐眉峰蹙了又蹙,似惊似疑,短短几息后,惊案而起,不由得心疑,连忙捡起信纸,快速扫了一眼,看完亦是大惊失色。
姑爷竟然要休妻。
姑爷竟然要休妻!
压抑了一日的担忧,此刻顿时发酵成熊熊火焰,填满整个胸膛。
怎么敢!他怎么敢!大小姐什么身份?金枝玉叶,千金贵体!下嫁到破落户,侍奉婆母,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尽心尽力,临了竟然被休弃,他竟敢这般侮辱大小姐。
不,这是在侮辱大小姐,这是在侮辱程家!
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和离、主动提出让大小姐休夫,于天下悠悠众口而言,与休妻有何分别!
谣言起于微末,真相尚可颠倒黑白,更遑论这半真半假之语,届时,谣言四起,谁还会在乎真相,留给程家的只有羞辱,程家数十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待小小公子长大成人,谁还记得程阁老这个后人应当照拂!
还有......
庸伯再看信中前言,脸涨得通红,信中更加羞恼。
姑爷竟然是离家出走!
枉大小姐以为他被歹人掳了去,四处奔波,深入龙潭虎穴,连身家性命都不顾,小小公子被亲家母坑害,差点丢了性命,他竟然只是离家出走!
说得好听是出去散心,现在谁还不知道,其实是出去躲债,这个懦夫!叫一堆烂摊子交给大小姐,自己逍遥快活,简直可憎!
庸伯简直想要仰天悲嚎,阁老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程家进了什么人!您悉心教导的孙女,竟被这样的人蒙骗欺害!
但他不能,他还记着,当初是大小姐亲选的夫婿。
犹记得,当初大小姐新婚是何等欣喜,大红灯笼照亮了整个清水县,乔迁新居时,大小姐那仿佛找到归宿的喜意和满足,至今难忘。便是再愤怒这个姑爷,也要给大小姐留一份脸面。
庸伯咬紧牙颌,疲软的眼皮耷拉下来,炯烁的双眼,此刻露出晦暗不明的光。
他迅速做出了决断。
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小姐赶紧收拾行囊,今夜搬去城里暂住。我守在这里,待明日十四寨派人前来,亲自与十四寨的人明说。姑爷既然想要和离,此债自然不能再由大小姐承担,虽说天高地远,但姑爷就是躲到了天边去,这笔债也该是十四寨和姑爷的事,与大小姐无关。”
程婉依闻言,惊疑地抬眸,只见忠仆面上忍着怒意,恨不得将口中陆铭拆吃入腹,才猛地回神,将自己从神思中拉扯回来。
她皱着眉,说:“此事还得再查查。”
庸伯心中惊怒,这还有什么好查的?姑爷亲笔书信,又有十四寨上门讨债为凭,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意思。
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若是以前,庸伯也不相信,姑爷会做弃一家老小于不顾这种事情来。但陆氏这一出,给了他脑门当头一棒,瞬间让他警醒。
幸亏小小公子找回来了,若是没有找回来,陆氏一口咬死女儿和孙子在程家失踪,大小姐为了名声,只有更加尽力找回姑爷,待姑爷回来,程家家财散尽,要想东山再起,唯有倚仗姑爷入仕以护周全,到那时,程陆两家的地位彻底颠倒,在这样的婆母手下生活,大小姐哪里还会有一分如今这般的自由和光鲜!
陆氏让女儿偷走孙子,自己留守程家,乍一看是考虑不周,莽撞之举,实则,此举一旦成功,陆铭能彻底摆脱赘婿名声,不仅可以利用程家的声望重新科举走入朝堂,而且家宅之内,内外主副也将彻底颠倒。
好一个绝处逢生!
这样强势精明的母亲,养出来的儿子,若非十分软弱,就一定精明到顶,无论是哪种,做出临阵逃脱,撂挑子的孬事,没什么不可能的!
说到底,大小姐终究和这一家子,不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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