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升,主仆二人终于找到驻守在歙县外的军队。
军营守卫见到二人,提刀拦下,见二人一老一弱,才没当作奸细直接抓捕,而是冷声呵退。
程婉依报出家世,又将百花酿交给守卫,守卫将信将疑,抱着百花酿进去通报。
程婉依在原地等待。
很快,从里面传来矫健的脚步声。
“程家侄女在哪里?”
话音落,人已至。
然而,户外没有什么豪华仪仗,只有两匹跑得呼哧呼哧的倦马,一位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面容清丽,神态平和,身边跟着一位衣着明显的管事。
胡铜并未立刻在程婉依身上瞧出昔日所见的影子,疑惑看去,“你是......程家侄女?”
程婉依眉眼上翘,屈膝福礼,脆声道:“正是小女,胡伯伯,多年不见,不知这百花酿,可还是当年与父亲畅饮时一个味道?”
一句话,说得顿时叫中年将军眼眶湿润。
是程家幼女,他这辈子喝过几次香味醇正的百花酿?又有哪家的幼女,能有好友家这位的心灵手巧?
没有,唯程家一女尔。
铁骨铮铮的大汉热泪盈眶,连声道“是”后,埋怨道:“你何时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
程婉依笑回:“胡伯伯,小女贸然前来,礼数不周,还请见谅。实乃事发突然,可否烦请胡伯伯允我半炷香时间,说明缘由?”
胡铜熟知好友性格,除非真有大事,否则绝不轻易求人,而他这个女儿和他血脉相承,言谈举止和性格品性,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
他立刻猜到,清水县那边,出事了。
军营重地,女子不便进入。
胡铜邀程婉依去距离不远的茶寮,二人坐下后,程婉依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殷殷地看着胡铜。
胡铜沉吟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程婉依颔首:“我亦猜到,只是,对这个十四寨,我终究了解不深,想着胡伯伯阅历丰富,特来叨扰。”
胡铜抬手:“你是子舒的女儿,对我不必说客气话。”
饮一口茶水,又道:“这个十四寨,我的确知道一些,你想问什么?先说来听听。”
程婉依手扶衣袖,将空了的茶碗续上,边道:“我所知不多,听闻他们背后有朝廷中人,且势力庞大,寻常人等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此其一。这些人在南北山道中设阻,打劫过往商客,不分奸良,却对途径百姓手下留情,此其二,说是贼匪,倒也不全是,亦正亦邪,我奇怪的是,他们怎会干借人钱财的事?就不怕别人借钱跑路?”
胡铜哂笑:“他们不是傻子,借钱是假,剐油才是真,你相公......”他斟酌着,道:“只怕是发现上当受骗,故意欠着钱不还了。”
程婉依动作微顿。
胡铜解释:“这十四寨,背后靠着谁,你可知晓?”
他眼眸沉沉,程婉依听了,心生一凛,能让胡将军这般问她的人,必定是京都的人,然而,京都又有谁让胡将军提起来,也讳莫如深?
“宫里的?”
胡铜颔首,“正是,黄士奇勾结阖宫内外,结党营私,把持朝政,这十四寨就是他放在徽州的眼线和刀,专门排除异己所用。”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程婉依面色顿沉,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胡铜瞧见,心尖顿时一颤,唯恐她做出冲动的事来,这丫头,虎起来,可以坐在她阿爹头上拔毛!
低声道:“此人奸诈,自有京中效忠皇上的人铲除,你千万莫要轻举妄动。”
担心她听不进去,又道:“你阿爷临终前就希望你招个好郎君,支撑门庭,一辈子平安顺遂,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就不要再碰了。你放心,等这老贼死去,我必派人送信给你报喜。”
程婉依扑哧一笑,心中感动,道:“胡伯伯放心,小女现在无权无势,什么也做不了。”
胡铜想起程家日落千丈的惨状,面色讪讪。
程婉依:“您继续说,这十四寨是怎么回事?这借钱又是怎么回事?”
胡铜:“十四寨私底下放印子钱,这年头,谁家不欠钱?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补不了,就去外面借。区别在于,十四寨的利息重,一旦借上了,利滚利,就别想甩掉。”
“寻常人家,几乎家破人亡,富裕人家,倾家荡产,不过,十四寨也担心树大招风,早些年悍名在外,自从和黄士奇勾搭上后,行事有所收敛,只挑富贵人家下手。”
“他们眼线众多,能欠下巨款的人,非富即贵,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找上侄婿,如此看来,我必得亲自走一趟,看看他们真实目的,到底为的是谁!”
程婉依听后,连忙起身,感激拜揖,“多谢胡伯伯。”
胡铜抬手制止,虎目带着怒意,道:“徽州知府乃是阁老门生,受阁老临终遗言,庇护你周全,此事天下文人皆知,姓黄的不敢胡来,就招揽了十四寨,素日打家劫舍,我管不着,但要敢醉翁之意不在酒,将矛头指向你,我定要亲自问问!”
胡铜越说越气,一瞬间,思路畅游,他几乎已经想到,黄士奇打压程氏后,是不是就要将整个徽州乃至南都都收于麾下。
中原就像一块大饼,被分为十六块,北边的那一块是京畿,制作精致,雕花镂刻,极尽华美,实则内里早已被这厮弄得千疮百孔,尝起来腥臭扑鼻,端的是徒有其表。
像岭南、蜀中一带,色味俱差,根本无从下咽。
而徽州这块,外表朴实无华,尝起来尚可以令人回味无穷,金陵在徽州背后,一直低调奢华,独有一番天地。
江南能有这样一隅,程阁老功不可没,胡铜实不想大好山河全部拱手奸贼囊中。
程婉依亦联想甚远,这样的奸贼,不知何时,才能被人清理门户。
恨意涛涛,已经来不及深思,当务之急,是要救人。
三人约好后,胡铜回军营吩咐几句,得知程婉依会骑马,特派人多牵出两匹军中战马,带上十数名悍兵,一同踏上去往十四寨的路。
*
陆氏一夜没睡好,心里挂念着儿子,一会儿忍不住落泪,一会儿想起儿媳。
这一宿过去,也不知道儿媳能不能找到那个什么胡将军,那个胡将军和儿媳是什么关系,能不能答应救阿铭?
希望到了明日,他们就能把阿铭救回来,两个晚上,真不敢想,阿铭是怎么度过的,可有饭吃?可睡得好?可......还健全?
越想越懊恼。
她不应该留在家里,应该跟着儿媳一起去找那个胡将军,庸伯能跟着去,她年纪不大,也能跟得上,早点去,就能早点见到阿铭,对,万一儿媳有拿不定主意的,她还能拿主意!
陆氏越想越后悔,真不应该将阿铭的性命交给别人,她是母亲,阿铭有难,她怎么能留在家里呢?
半夜,屋外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巨响,惊醒了舒儿。
舒儿睡前吵闹了一番,眼见阿娘确实不在家,才憋着嘴窝在祖母身边睡着,此刻猛然惊醒,吓得哇哇大哭。
睡在通铺的小桃连忙抱起了舒儿,“舒儿,别怕,是雷公要下雨,提前发出示警,不怕不怕啊,你看,还有光......”
边说着,边觑向床里边,瞧见陆氏起了身,松口气,点亮灯烛,烛火舔舐黑夜,舒儿瞧见桃姨的脸,这才渐渐止啼,眼里蓄着泪水,抽噎着,委屈起来。
雨水啪嗒啪嗒地敲击窗棂,陆氏瞧着墙角刻漏,才知是半夜子时,眼见舒儿又睡着了,让小桃带着舒儿去隔壁偏屋睡。
电闪雷鸣,她盯着灯火,一夜到天明。
天蒙蒙亮,程宅仆妇相继起床,陆氏精神不济,堪堪睡着。陆柔也担忧了一夜,但到底年轻,底子好,早上起来,依旧精神烁烁,见小桃跟厨娘说话,主动上前,将侄儿抱过来。
这时,一名村妇急匆匆出现在池塘另一头,顺着田埂,就往程家这个方向跑。
“砰砰砰,”门板铁环拍得哗哗响。
安排好后厨,闻讯出来的小桃连忙打开门,惊讶问:“楚大娘,您有事?”
正是先前在池塘边聊天的婶娘。
“小桃姑娘,不得了了,你家那个小厮,土帽儿,死了!”楚大娘喘着气,道。
小桃一惊,“怎么死的?在哪?”
陆柔正牵着舒儿过来,听了,眼睛圆瞪,身子发抖。
楚大娘道:“就在田那头,被人杀了扔在芦苇丛里,昨夜下雨,尸体被冲了出来,哎呦,死得那叫一个惨,脖子都被砍断了,你家快派人去瞧瞧。我家男人说要报官,但里长说,土帽儿是你家下人,卖身契在东家手上,没东家报官,官府不立案。”
陆柔一听,抱起舒儿,就往屋里跑。
小桃向楚大娘道谢,“我马上过去,劳大娘等我片刻,我去将小小公子安顿好。”
楚大娘明白,催她快去。
小桃匆匆跑去东厢房,果然,陆氏已经起身,外衫正套了一半,她急忙道:“老夫人先歇着,此事婢子拿了小姐的对牌,就可以直接去报官处理。”
陆柔飞快地睃了一眼小桃。
陆氏面色冷峻:“不必你去,我亲自去,我还要去跟县太爷说说,我儿子失踪的事。”
小桃一愣,劝道:“姑爷失踪,大小姐已经出去找人了,老夫人何不等小姐消息?”
“那是我儿子!你家大小姐找那是她的事!我说去报官,你一个下人插什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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