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场风暴的余波，并未像简报邮件里描述的那样被完全抚平。
它更像一层薄霜，覆盖在日常之上，让空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潮水退去，留下湿漉漉的滩涂。日子还得向前淌，人们继续裹挟着各自的温度与心事。
二部的办公区，暖气开得足，空气里浮动着复印纸的干燥气味、咖啡的微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从某个角落飘来的柑橘调香味——那是韩妙淼的。
老邢像一块被岁月和文件磨砺过的黑礁石，沉默地嵌在办公区最里角。
他几乎永远是第一个到，深色夹克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扣到最上一颗，寸头下是一张线条直白的脸，橄榄色的皮肤被角落不算好的灯光衬出小麦光泽。
键盘在他指下发出稳定、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嗒嗒声，像老式座钟的钟摆，敏感地度量着一切的流逝。
好像有一套被设定好的程序，高效、冷静、可靠、自持。
明明年纪轻轻，却给人感觉一把年纪。
一组的工位格里，出现一个软软羊毛卷，不大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半张脸。
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弹珠，闪烁着纯粹的好奇与活力，陶恣怡的出现，永远是打破沉寂的号角。
今天她穿了件荧光粉的卫衣，尽管衬得她橄榄色的皮肤有些黯淡，配上她活脱的的气质倒像一颗误入灰色丛林的、的搞怪浆果。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焦糖坚果浓香的保鲜盒被她抱着，炮弹般冲向二部。
“二部的伙计们！救星驾到！”桃子声音洪亮，就像雨后被暖阳光临的泥土，带着股特有的明朗。
“林哥带着我们一部新研发的‘暖阳馅’，刚出炉！黑芝麻核桃是底子，桂圆肉甜滋滋，陈皮丝儿提神醒脑！快尝尝！”
浓郁的芝麻坚果香瞬间攻城略地，惹得大家纷纷探出脑袋。
奶杏色的高领毛衣衬得韩妙淼脖颈纤细，五彩丝绳和月饼银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桌上多了个素白的小瓷碟，里面是几颗饱满的、去了皮的脐橙，橙皮被她细心地剥成螺旋状，像一朵枯萎的金色玫瑰，搁在碟子边缘，散发着清冽的香。
抬起头。
桃子正挨个工位地分发糕点，要是形容起她那麻利动作，怕说是街头熟练的小贩才不算打折扣。
被项目困扰的微蹙在见到桃子和点心盒的瞬间化开，绽出一个温软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嘴角的梨涡像盛着蜜糖：
“桃子姐！你真是我的及时雨！”
陶恣怡咧嘴一笑：“小韩你这橙子剥得，艺术品啊！赶明儿教教我呗？”
她的声音清甜，让人想念起那刚蒸好的糯米糍，尝进嘴巴里时的第一口。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韩妙淼飞快地、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入口——
齐晨正走进来，脸色是熬过夜后的苍白，脚步带着透支后的虚浮，像一片被寒风刮进来的落叶。
而后见她习惯性地、带着点不易察觉，抬手将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小巧的耳后，露出腕间轻轻晃动的小银月饰。
动作流畅，似乎带着点少女的娇憨，又似乎想抚平某种无形的褶皱。
桃子顿了一下，见没有对方的回应，又继续自顾自地、笑眯眯地走着给大家发去点心。
转头遇上齐晨笑着朝自己打招呼，“齐晨，你的‘暖阳馅’放这儿啦！趁热乎！”
说完，抱着空了大半的纸袋，又尽责地般地刮向下一片“领地”。
她没有说话，做了个“请享用”的手势，就放下了点心。
邢凯眼皮都没抬，仿佛只是一团空气。
直到桃子走开几步，他仿佛启动设定好的程序，极其短暂地停下手，伸出左手。
打开刃壳，手起刀落，极其精准地将属于他那份的“暖阳馅”点心，一分为二。
深褐色的黑芝麻核桃馅截面整齐，露出琥珀色的桂圆肉和星星点点的陈皮丝。
他拿起一半，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效率极高地塞进嘴里，目光不离屏幕，喉结滚动一下，便咽了下去。
尽管他并不大喜欢陈皮丝的味道。
剩下的一半，被他用刀尖轻轻推到桌角那个空置的透明文件盒旁。
动作随意，仿佛只是为桌面腾个位置。
茶水间里，桃子正踮着脚，试图把一罐新开封的桂花蜜放到最高的柜子层。
够了两下没够着，唯一能做的是懊恼地“啧”了一声。
突然，几乎同一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头顶伸过，轻松地将罐子推了进去。
桃子回头，看到邢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惊喜之余，不忘“谢啦，邢组长！”咧嘴一笑，月牙眼弯弯，真诚大方地报之以感谢。
邢凯没应声，只是拧开水龙头，转头冲洗着刚拿出来的勺子。
水流哗哗，冲过勺面。他关掉水，甩了甩水珠，转身离开。
桃子眼尖地发现，他刚才冲洗的那只勺子，柄端沾着点深褐色“暖阳馅”的痕迹。
邢凯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杯里的水珠，目光落在水槽边沿溅开的一小片水渍上，形状像个歪扭的五角星。
他拿起干净的杯子，用杯底很随意地、在那片水渍上碾了一下。
水渍消失了。
他端着洗净的空杯回来了。
经过齐晨工位时，脚步倒是突然顿了一下。
邢凯倒是没做什么，又继续自然地往自己的工位走。
只听见“啪”一声。
白色的东西被精准地丢在了齐晨手边，之后“始作俑者”居然那般安逸地自顾自离开，接着投入到自己的节奏中去。
齐晨敲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见了那管突兀出现的、带着药味的东西，又看看老邢留下的背影。
那是一小管未拆封的冻疮膏，刚刚停顿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为齐晨那只搭在键盘上的手停驻。
指关节处细微的红肿尚未完全消退，像几枚小小的、正褪色的印章。
几秒后，齐晨忍不住地扯了下嘴角，拿起药膏捏在掌心，感受着金属管的微凉。
林哲端着他那个飘着豆奶香的保温杯，悠悠踱步过来了二部。
视线扫到韩妙淼桌上的橘瓣，而后注意到刑凯桌上那吃了一半的点心，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
“还是这些老底子的味道经得起咂摸，”
他啜了口茶，声音平和，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空气里的糕香说话，“新花样再热闹，胃里认的还是这点温润的实在。”
走过齐晨隔间，脚步未停，在混着各种香的空气里，留下一句的：
“天冷，手上有伤，别沾水。” 便离开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切进来，在仿柚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空气里，各种香气被暖气烘烤着，交融成一种属于办公室特有的、微妙而温吞的烟火气。
键盘的嗒嗒声、翻阅文件的窸窣、几声偶尔压低的笑语……像一组日常的白噪音。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咀嚼着生活的滋味……
风暴的印记或许还在，但它正被这些细碎、平常、带着体温的瞬间温柔地覆盖。
没有以为的轰轰烈烈，只剩下心照不宣，继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无声地流淌、滋生，像熬稠的米粥，温吞地冒着泡。
这是劫后余生最朴素的注脚，也是生活本身，最坚韧的独白。
……
读到这里大家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嘛[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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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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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烟火里的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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