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的暖色早早点亮了城市,驱散了几分白日的阴霾。
大家难得提前下了班,空气里尚且残留着如释重负的谈笑声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让人不自觉想起退潮后沙滩上零星的贝壳。
压抑了几天的空间,终于透进一丝轻松的气息。
徐思湉办公室里,透着稳定而孤寂的暖黄灯光。
韩妙淼离开前,犹豫地看了一眼齐晨空着的工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热闹渐渐散去,偌大的办公区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闷雷前巨兽的鼾声。
一组组长邢凯终于合上了电脑,起来扫视一圈后,关上了二部的大门。
齐晨没有走。
一下午他坐在自己工位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衬得身形有些单薄。眼底的红血丝在昏暗光线下更加明显。
危机解除的轻松似乎并未落在他身上,眉宇间反而沉淀着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他盯着磨砂玻璃上映出的模糊身影,看了很久。
终于,当确认不会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时,他走到那扇磨砂玻璃门前。
没有敲门,直接拧动了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又一声,关上门。
三秒后,韩妙淼抬眼看到了齐晨,那空着的工位。
徐思湉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在她脚下流淌,像一条倒悬的星河,她只是旁观着、欣赏着。
她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件烟灰色羊绒衫,在巨大的玻璃映衬下倒是显得有些伶仃。
她双手抱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手肘,似乎正透过这繁华夜景,看向某个更远、更沉重的地方。
台灯的光源,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暖融却孤独的光晕。
听见门响,她并未立刻回头,只是肩线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齐晨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空旷。
他没有走近,就停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几乎融进门后的阴影里。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底噪。
“报告……发过去了。”
齐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点干涩的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并不关心的事实。
“法务那边,合作商的初步追责文件也同步抄送你了。”
徐思湉这才缓缓转过身。
台灯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疲惫毫不掩饰地刻在眉宇间,眼下的青影比白天更深。
但她的眼神,依旧是沉静的,像深潭。
她看着站在阴影里的齐晨,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故作平静的伪装,直抵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嗯。” 她只应了一个字,声音有些哑。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齐晨的目光落在她办公桌上。
那里除了堆积的文件,还放着一个打开的一次性餐盒,里面是只动了一两口的、已经冷透的蔬菜沙拉。
旁边,仍是她那个标志性的、装着陈皮毛尖的保温杯。
他忽然动了。
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向办公桌旁的饮水机。
他拿起一个干净的纸杯,接了一杯热水。
然后,他端着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白水,走到办公桌前,没有递给徐思湉,而是轻轻地、放在了那个冷透的沙拉餐盒旁边。
热汽袅袅升起,同干冷的沙拉一比,显得热烈、透明。
“你的茶凉了。” 他声音低沉,视线却垂着,盯着那杯自己放下的热水,仿佛那杯水承载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徐思湉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那杯突兀出现的、冒着热气的白水上,又移回他低垂的眉眼。
那杯水像一个小小的、无声的异议,固执地占据了她办公桌的一角,散发着不合时宜却又无法忽视的温度。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齐晨像是耗尽了所有耐心,或者被某种情绪逼到了角落。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撞进徐思湉沉静的眼底。
未散的惊悸,带着沉重的、倔强的不服输,更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委屈的、寻求确认的渴望。
“姐姐,”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沪语的尾音继续扬起。
像是在挑衅她“叫主管”的命令,“那车……凌晨的时候,制冷机组的备用电源启动记录,比主系统故障报警晚了整整七分钟。”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查了行车电脑和远程监控日志,那七分钟的间隔……是人为操作失误被系统自动修正前的空窗期。不是设备本身的问题。”
徐思湉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份核心证据,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式整理!
他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查的?
齐晨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动,那点委屈的渴望似乎得到了某种隐秘的满足。
他上前一步,距离仍嚣张地横梗在两人中间,但那股带着物流园冰冷尘埃和一丝糕点**甜腥气的矛盾气息,更加清晰地弥散开来。
“他们想用‘不可抗力’推诿过去,”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和……邀功般的急切……
“那份能证明他们严重失职的日志备份……是我在清点现场报废的、泡在水里的行车记录仪黑匣子时发现的。主板烧了,但存储芯片……我拆下来,用备用电源和读卡器试出来的。”
目光灼灼带着他的体温,像锁定猎物的鹰隼,语气里竟是一丝年下者特有的得意和执拗,“泡在冰水里三个小时,捞出来的时候,我手指感觉很冷。”
他微微抬起右手,那只手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异样的苍白,指关节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和冻伤的痕迹。
他没有刻意展示,也许吧?
但那姿态,就像一个无声的武器,证明他所言非虚。
他诉说着自己的“功绩”,眼神却执拗地锁着徐思湉,像一只终于叼回了最珍贵猎物、等待着被“看见”、被“认可”的狗狗。
那声“姐姐”叫得理直气壮,带着赌气,也带着孤注一掷的探寻和……索要。
他眼底的红血丝,苍白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那只抬起的手上无声诉说着那晚的痕迹……她通通直视,尽收眼底。
他还是站在那儿,浑身还是带着‘故事’现场的冰冷气息,偏偏此刻却像个捧着什么一般,莽撞地、不管不顾地展示给她看。
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徐思湉静静地看着他,只是看着,看了很久。
她的目光从他的眸子,移向那只带着冻伤痕迹、微微抬起的手,再落回桌上那杯,他放下的、兀自冒着热气的白水。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份震动,那份了然,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都清晰地映在她沉静的眼底。
她终于动了。
不是走向他,也不是去碰那杯水。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办公桌。
然后,她伸出左手,没有去拿那杯热水,而是轻轻地、用指尖推开了那个装着冷透沙拉的餐盒,将它推离了桌面的中心区域,仿佛在清理一片碍事的废墟。
接着,她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随意。
落在了自己那个装着冷掉陈皮毛尖的保温杯上,她的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杯壁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感受那份寒意。
然后,她没有拧开它,也没有倒掉里面的冷茶,而是同样轻轻地将它推到了一旁,和那盒冷沙拉作伴。
两个微小动作,她办公桌的中心区域,被无形地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
而这片空地上,唯一存在的,就是齐晨放下的,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白水。
台灯昏黄的光晕,静静地笼罩着那杯水,也笼罩着那片被她亲手清理出来的、小小的、只容纳了这杯水的“空地”。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齐晨一眼。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属于冬至夜的万家灯火。
留给齐晨的是一个沉静而略显单薄的侧影。
齐晨站在那里,看着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只容纳着他那杯热水的“空地”,又看着徐思湉投向窗外的侧影。
他那只抬起的手,缓缓地、无声地落下。
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份急切、那份委屈、那份索求——
在徐思湉这无声却无比清晰的回应里,奇异地、一点点地沉淀下来,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沉淀在他幽深的眸底。
她无声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是一句默许,一句认可,一句带着疲惫却最终妥协的——“很棒”。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窗外,冬至夜的灯火无声流淌。
桌上那杯被置于“中心”的热水,氤氲的雾气在灯光下缓缓升腾、消散,仿佛一种无声的对话,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复杂心绪中,悄然完成。
那只莽撞索取奖励的“小狗”,终于在这一刻,在“姐姐领地”的划分中,触碰到了那丝坚硬外壳下,极其珍贵而克制的暖意。
[垂耳兔头]明天下午更新呦宝宝们[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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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收获姐姐专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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